“人可已经走了?”
“回老夫人,已经出城了。”
薛妈妈为老夫人钱氏插上一支赤金点翠鸟簇钗,晚霞透过窗轩映照在钱氏的脸上,将她不再细腻平整的皮肤抚平了几分,瞧不出一丝病态。
见钱氏不言语,薛妈妈赶忙奉承逗趣儿:“老夫人这下可以清净几日了。”
“你这泼皮!净会说些浑话!”钱氏终于被逗笑,慈眉善目与寻凡人家的尊长无异,“哪里能得清净?曦儿的亲事不能拖了,须得趁着三丫头不在,抓紧时间定下来。”
岑静曦是三房嫡女,在府中排行第二,自幼被养在老夫人膝下,今年十四,和岑静昭一样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原资本氏罚岑静昭日日去寺中礼佛,就是想借机替岑静曦相看人家,制止岑静昭的泛起夺去了她掌上明珠的色泽。
纵然钱氏不喜岑静昭,却不得不认可,无论才貌,岑静昭都比岑静曦强上许多,且岑静昭是长房嫡女,今后长房袭爵,三房却只能靠自己,如此岑静曦便更逊一筹。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愿,这才让岑静昭南下为其外祖父刘刺史奔丧,如此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只带着岑静曦出门相看了。
尤其是在听闻刘刺史病逝之后,钱氏更是忧心焦虑。
人死如灯灭,国公爷的身子明显一日不如一日,前几日还卧病在床,无法上朝,若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什么差池,岑家小辈的亲事一定都市受到影响,她要趁着岑家的主心骨还在,安置好孙儿们的终身大事,如此岑家的今后才有助益。
———
“人可已经走了?”
“回陛下,已经出城了。”
“那你的人也该撤回来了。”
龙椅上传来的声音并不酷寒,但洛启照旧感受到了森森寒意。
天子尚未到而立之年,眼角却已经爬上了几条细纹,尤其是眉心间的川字纹,深得像是刀刻一般。
“可……”洛启明知自己现在应当顺从,但心中忧虑终究占了上风,“南疆不太平,表妹此番南下恐有危险,侄儿只是想掩护亲人。”
“亲人?”
天子淡声咀嚼这两个字,须臾才道:“有危险自有徐十五和禁军出头,你当徐十五是吃素的吗?被他发现你的人,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结果?亲王擅自调兵出城,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
洛启应声跪地,但脊背依然绷得笔直。
“可陛下明知有危险,为何不多派些禁军随行?表妹是瑞国公府的人,若是出了意外,该如何同岑公交接?”
“朕要做什么,从来无需同任何人交接。”
天子无妻无子,洛启能在众多宗室子弟中脱颖而出,除了其父栎王生前对天子的照拂,更重要的是他本人的聪慧。
凭据天子的态度,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天子是要把瑞国公府的两位娘子看成诱饵,以此为契机解决南疆之乱。
今夏南疆水患泛滥,流民成灾,更有越国混水摸鱼,搅乱南疆局势。而如今,坐镇一方的前济州刺史突然病逝,南疆局势变换危如累卵。
想通其中关窍,洛启郑重叩首。
“臣愿前往南疆,为陛下解南疆乱局!”
“一病不求二医,朕既命徐十五督办此事,你便不要加入了。大项并非只有一个南疆,天下女子亦并非只有一个岑三娘,另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启儿,莫要一叶障目,因小失大。”
莫要因小失大——同样的话洛启已是听第二小我私家说起了。
虽然心中难免酸涩,但想到第一个同他说这话的人,竟能同一代帝王不约而同,他又忍不住为她骄傲。
若她是男子,以她的心性和才智,定然可建金石之功。
走出隆和殿时,天色已是一片昏暗,晚风乘势而起,随侍赵友连忙为洛启披上大氅。
洛启静默片刻,付托道:“让人撤回来吧!命人将南疆舆图摆进书房,南疆之患得尽快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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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有两位嫡女上路,但无论是瑞国公府照旧辰锦郡主,都是极重脸面的,因此照旧足足部署了十辆马车。
两位主子一人一辆,下人分坐两辆,另有四辆安置主子的物件,余下两辆是带给肃嘉大长公主的礼物。此外更有随护十人。
比起来,轻装简从的二十名禁军则显得单薄了,两方并行,一时间竟不知到底是谁掩护谁。
天黑前,一行人在大泽驿安置下来。
大泽驿是仕焦城外的第一大驿,终日人来人往,入了夜也不宁静,幸亏岑静昭有先见之明,选了最偏僻的一间院子,阻遏了一切喧扰。
据说,今上亡妻元懿皇后曾在这间院子里落脚,若非有瑞国公府的身份,轻易人是无法轻易入内的。
在马车上坐了半日,岑静昭满身酸软乏累,却迟迟没有困意。她坐在灯下看书,同穗则站在一旁为她揉肩解乏。
突然,门被打开,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娘子娘子,我回来了!”初喜小心翼翼地踮着脚遛进来,说话的声音也如同蚊蝇,一脸郑重之下是难掩的兴奋,“我都打探清楚了!”
岑静昭合上书,有些无奈,“让你去打探消息,没让你做贼。在自己的院子里就好好说话。”
初喜不大兴奋地撇了撇嘴,无奈心里藏不住事,照旧把探询来的消息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奴婢探询过了,这位徐将军年岁十五,七岁时被同昱长公主认作义子,不外长公主同这义子并不亲近,应当只是顾念当年千里送信的情义,才给了他一个名号。否则他一个南疆蛮荒小城的野孩子,哪能在皇家长大?”
岑静昭乜了初喜一眼,初喜立刻缩起脖子,明白自己失言了,皇家之事哪是她一个奴婢能置喙的?
“不外这位徐将军也算争气,十岁便去了军中,在西疆和南疆皆有历练,去年秋更是在西疆扫匪有功,今年年初被封了威戎将军。”
初喜连忙找补,却有些言不由衷。
她记恰当日在山中遇到徐将军,还以为遇到了无赖纨绔,这可和她在话本里读到的威风凛凛、一身正气的上将军一点都纷歧样。
“十五岁的少年将军……”岑静昭双手交叠端坐着,袖袍里的两只拇指来回交叠打着旋儿,半晌才道:“圣上用人还真是不拘一格,这番魄力和气度,难怪……”
“什么?”
初喜一时没反映过来,就连同穗揉肩的行动都顿住了。不是在说徐将军的事吗?怎么突然夸起圣上了?
“无甚,圣上英明是万民之福,我们应当兴奋。”
岑静昭笑着搪塞了一句,不再解释,天子如何走上至尊之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简直是一位励精图治、革故鼎新的好天子。
她想了想,又增补道:“以后见了徐将军客气点,惹不起便躲。尤其是你,初喜。”
初喜被点了名,有些丧气,声音闷闷的,“知道了,娘子。”
“下去吧!今夜不用守夜,好好休息。”
初喜和同穗迅速退了下去,岑静昭则继续将适才没有看完的书掀开。这是她的习惯,只有将书读到通透,她才气放心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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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房里,初喜爽性利索地洗漱后就钻进了被子里,今日坐马车她累个半死,晚上还要和禁军们套近乎打探消息,一小我私家做两份工,别提多辛苦了。
同穗却迟迟没有熄灭蜡烛,缄默沉静地坐在椅子上。
“你怎么还不睡?不累吗?”初喜懒洋洋地瞥了同穗一眼,“你脸色欠好,是不是也累坏了?赶忙歇了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同穗先是一愣,然后张了张嘴,犹豫片刻照旧问道:“初喜,娘子真是和那位徐将军在静慈寺相识的?”
“是啊,不是说了嘛,他救了娘子,但也冒犯了娘子。”初喜揪着被子,浑不在意,“总之娘子说了离那人远点,咱们躲着点就是了。”
说着,她打了个哈欠,翻身背对着蜡烛,有些不耐烦。
“快把蜡烛熄了,太亮了我睡不着。”
同穗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到初喜身侧坐下,冷着脸扳过她的肩膀。
“事关娘子的声誉,万不行再如此随意吐露半个字!免得给娘子惹麻烦。娘子在府里的日子本就欠好过,万一被发现私下和外男有往来,还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浪。”
她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初喜圆润的脸颊。
“你也是,娘子让你去打探消息,没让你和那些侍卫称兄道弟,你到底是女子,传出什么蜚语蜚语,不仅你的后半辈子毁了,整个隽华院都要受牵连。”
原本初喜另有些生气,嫌同穗啰烦琐嗦不让人睡觉,但听完这番话,她名顿开,瞪着眼睛抿起了嘴,郑重所在了颔首。
虽然她和同穗都是娘子的一等丫鬟,但从小同穗就比她智慧细心,这些事她不是没想到,而是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被同穗一提醒,简直有些后怕。
“同穗姐姐,我知错了!”她用手指勾住同穗的指尖,讨好道:“同穗姐姐这么智慧,以后可要时常提点我,我可不想落在薛妈妈手里……”
同穗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一边替她盖好被子,一边嘱咐:“睡吧!我去把蜡烛灭了。明早你多睡一会儿,我去伺候娘子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