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
亭子里突然静默,让水榭铃铛声异常清脆。
沈安歌转身忽略他的视线,走到石桌旁,道:“付九,我给你题字一副如何?”
这些日子来,他多次救过自己,有些话不能明说。
不等他回覆,沈安歌便兀自拿来纸墨。
只是看看手中的笔,这么漂亮的头发拿来蘸墨,几多有些于心不忍。
沈安歌定了定神,唤他来到身旁替自己磨墨,用清水化开笔锋,凝神思索了番,提笔写下。
“君,岁岁无虞,常安常宁。”
原是想写此外,奈何试探的意味太过明显,想了想换成了这个。
落笔苍劲,她抬眸问:“我写的如何?”
无虞?安宁吗?
这两个恐是这辈子都无法告竣,自己亦是和这几个字绝不沾边。
他磨墨的行动慢了下来,似笑非笑道:“小姐这字,落笔简朴,却难以告竣,未免太高看我了。”
“君”乃尊称,亦是灼烁磊落、坦坦荡荡之人,也有帝王皇家的权利相关。他自诩智慧,却拿捏禁绝她说的是那层意思。
沈安歌解释道:“这字是我幼时,身子弱,阿娘去寺庙里求的,意在让我岁岁平安。现在我将这个字给你,勿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顿了顿,她增补道:“我眼光甚准,不会看错人。”
这个“君”字他担得起。
沈安歌吹干字迹,将写好的字递到顾卿面前,笑意真诚:“谢谢你的笔,很好用。”
顾卿垂眸还在思索着这字的意思,抬手徐徐接住宣纸的另一端。
纸上洒脱的字迹,化作一池春水,荡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越是挥舞越是波光涟漪。
顾卿眸色微暗,余光瞥见假山后的月门,那是刚刚郑禾茉走的地方,一片红色衣角一闪而过。
郑禾茉去而复返。
刚刚亭中,她没收住怒意,被激怒到扭头走人,原本想旁敲侧击沈安歌身上幽乐香的现状,却冷不防意外将水榭中的一幕尽收眼底。
在黑衣少年眸子转动一瞬间,她一惊恐被发现才急遽离去。
直到出了将军府角门,她才心有余悸的停下脚步,短暂的惊心事后,即是深深的妒意。
凭什么她一副残花败柳之身还能勾得太子殿下,太子妃之位本应该是自己的。
刚刚亭内的少年被廊柱遮了一半身形,她没看清脸,从衣衫看来不外是个侍卫之类的,沈安歌一颦一笑皆绝不避忌,待他十分信任亲近,更是有一丝男女之情的意味。
再想起从乔延州那儿听见的,幽乐香的药效……
郑禾茉捂着破皮的脸,心中涌上阴暗的窃喜。
幼时两家人处在同一处,父亲官职又压沈家一头,旁人见了她倆只会赞美她,母亲更是夸自己随处高她一筹。
心里这份自得日渐高涨,厥后,厥后都怪她,害得自己从高处跌落,纵然她再怎么努力,旁人也只会在提她沈安歌以后捎带上她。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
明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身段容貌她皆是上乘,凭什么没有出头之日,她不宁愿宁可就这样被沈安歌压在地上。
但这份嫉妒在日复一日中早已变得日渐扭曲。
沈安歌中了幽乐香,不行能照旧完璧之身,又比自己洁净到那儿去呢?
自己只有太子那一夜,却也只得了个良娣。
都喜欢她是吗?
郑禾茉攥紧手指,对身边的侍婢道:“你去告诉母亲,我稍厥后接她了。”
侍婢走开,她朝着大门走去。
后日就是东宫来接人的日子,她可做不得这些腌臢事。
郑府的车夫抬臂供她上马。
“去乔府。”
她做不得,不代表旁人不能做。
岂论用什么要领,她一定要让沈安歌的真面目被人揭开。
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厢房内,镂空雕花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沈安歌将那支檀木云纹地墨笔洗洁净,又仔细用棉布吸干水分,方弃捐在笔架上晾干。
指腹抚过笔身,不由得轻笑:说他小疯子,还真是小疯子,以发送人。
且不说身体发肤受之怙恃,这以发相赠也就恩恋爱人在新婚结发时,才会割下这么一缕,他是不知道吗?
正笑着,沈芜华推门进来,沈安歌便收回了手。
沈芜华没有察觉她的小行动,但红色的笔身有些许显眼,她放下佩刀,瞧着案脊亓笔。
有些许审视的目光让沈安歌有些紧张。
莫不是阿姐发现什么了?
“歌儿,你那儿得来的墨笔?”
沈安歌小心翼翼回道:“阿姐这笔有异样?”
沈芜华摇摇头,倾身闻了闻,这才确定道:“歌儿,这可是小叶紫檀木,用它作为笔身可百年不腐,香味对人体也有益。”
“谁这么识货,能用此木做笔?整个长渊恐怕也也极其稀有。”想了想,沈芜华笑笑:“又是周家那位吧?”
闻言,她难免讶异,小疯子赠予自己的笔竟这样珍贵……
“不说这个了,我刚刚过来见郑禾茉偷偷摸摸从角门溜出去,没对你做什么吧?”
“郑禾茉?”
她不是早该走了么?
想起什么,沈安歌冷哼了一声:“无妨,她自以为是把柄的那些工具,不外虚名而已,伤不了我分毫。”
只有心里脏的人,才看什么都脏。
她若收敛些,那便相安无事,若随处针对,她也并非如顾卿说的那样仁善。
“阿姐,你来我院里,有事?”
“无事,就是见不得郑家人的嘴脸,后日结婚,亲事如此慌忙,摆明了陛下觉得此事上不了台面。郑夫人欣喜的很,谁不知道那日的事,两情相悦也不外是堵众人的嘴而已。”
“有什么好值得兴奋的,倒是那郑禾茉,不能处置了她真的太自制她了。”
刮了一夜的风雨。
角门外有货郎挑着担子在吆喝着什么,一众孩童围着争先恐后。
货郎应对不暇,停了好一会儿那群孩童才各自拿着糖果走了。
货郎见迎面而来一少年,忙挑着货箱殷勤凑上来道:“郎君,买糖吗?”
顾卿顿住脚步,扫了眼货箱中果脯和干果,随口问道:“有饴糖吗?”
“有的有的。”货郎忙取出一张油纸,为他舀了一勺饴糖。
“属下已凭据殿下付托,于坊间造势,大理寺正在弹劾太子失德,天子肯定会对维护太子的党羽起疑心。”
“究竟天子最恨私自联系朝臣。”
货郎手中行动不停,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低语回禀,“沈府正在派人查殿下过往,属下担忧会阻碍殿下完成大业,可要处置惩罚洁净……”
“不必”顾卿摸出几个铜板弃捐在货箱上,神色平静:“让他们查。”
“替我查查幽乐香。”
“好嘞,郎君,您的糖。”货郎将包好的饴糖送上,咧着嘴道:“郎君慢走。”
顾卿将糖包置于身后,于渐行渐远的叫卖声中踏上台阶,朝水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