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事的家伙

　　少年回房换了一身墨色武服。

　　由榻上起来，他垂眸看了眼脚下的鹿皮革靴，推门朝着前厅偏向而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侍婢奴仆，但自从那日后，侍婢奴仆知道他是主子眼前的红人，只当他在府中的游走是在巡视，所以并未阻拦。

　　转过回廊，却听见两个从池塘边过来的侍婢攀谈。

　　“你说，咱们二小姐真的要嫁给周令郎了吗？”

　　“多数是的了，今日宫里来了人，送了一堆金银珠宝，其时将军和夫人的脸色就不太对劲。”

　　另一人絮叨接住话茬道：“依我看呐，肯定是宫宴上那个皇子王孙看中了我们二小姐，所以才送这么多金银首饰来，能嫁入宫中也是件大喜事。”

　　话音刚落，这侍婢迎来另一人讥笑：“像你似的，整天白昼做梦，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吃人的地方。将军和夫人肯定是舍不得送咱们小姐去吃人的地方，便急着给二小姐订婚，周令郎刚刚当众求娶小姐，情真意切，再也找不出比周令郎更合适的了。”

　　最初开口那人赞同：“也对，周令郎知根知底，又是和小姐从小青梅竹马，嫁给他简直是最好的选择。”

　　攀谈的声音随着拐弯的侍婢远去。

　　顾卿眼底的笑意也随之远去，沉下脸色，停在廊下再未动一步。

　　从这个拐弯处，正好一眼就看到了前院从厅中出来的沈安歌和周景，两人并肩走着。

　　隔着树枝，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周景脸上浮现笑意，微微泛出红晕，沈安歌则眉头紧蹙，像是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

　　见她沉思，身旁周景急切上前一步，言辞恳切，而沈安歌则望着他无奈叹气。

　　清朗令郎和俏丽美人，烛光下给他们蒙上了一层光晕，很是般配。

　　般配到顾卿觉得很是耀眼。

　　他眯了眯眼，淡漠的眸子里涌现许久未曾泛起的阴霾。

　　这刻，他明白。

　　原来曾刮破黑夜泛起在水云天的白色亮光，并不只照亮了他一人。

　　那抹暖玉，也并不只属于他一人。

　　“哼”了一声，顾卿扬起一抹讥笑，然后转身就走。

　　风吹过小池塘，夹带水意的寒风扑到沈安歌脸上，她摸了摸脸颊，望向廊下。

　　刚刚那里似乎站着人。

　　转过拐角，他的脚步一慢再慢，直到停在了与灼烁分庭而立的阴影中。

　　悄无声息的，那株刚从寺庙里摘下来的海棠花枝应声而断。

　　像是捏断人的颈项一般。

　　“周景么？”

　　这么一个妙人，他想要的还轮不到别人来抢。

　　碍事的人除掉就好了。

　　周府门前。

　　一匹骏马急遽停下，马上下来一人，似乎怀里揣着什么珍贵的工具一般，预防似的进入府里。

　　书房中，周世昌唤侍婢请来自家夫人，屏退了群奴仆，待人进门后做贼一般看了眼门外，随后把门关上。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样子。”

　　周世昌来到案桌前，打开一锦盒，马上亮光照射出来，竟然是颗夜明珠。

　　周夫人霎时眼睛瞪得极大，颤颤巍巍指着，结结巴巴说道：“良人，你哪里来的夜明珠。”

　　周世昌一下子“嘘”一声。

　　“小点儿声。”

　　随后凑到夫人身边低声说：“今日任大人叫我去府中，他给我的这个。”

　　周夫人虽是妇道人家，但她究竟以前也是千金小姐，自然懂这是何意。

　　“良人，你认真想好了？”

　　“夫人，与其这样崎岖不就，为了景儿的前途我也要拼一把，任家女儿在宫中做贵妃这你是知道的。”

　　“佳瑞贵妃膝下只有一女，她虽然要为自己后路做计划，所以任大人依附太子，若是我们依附任家，以后太子登上皇位，景儿的前途就不行限量。”

　　“所以……良人你就允许了？”

　　周世昌郑重点颔首。

　　“这是任大人赏赏给我的，这颗夜明珠价值上万呢。”

　　此时，门外传来周景的召唤声。

　　周家匹俦连忙把工具关上，两人装作神色淡定走出书房门。

　　“景儿，唤我何事？”

　　周景看了眼父亲母亲，随后拉着两人到了书房里，让两人上坐以后，“咚”一声跪下。

　　匍匐在地上道：“父亲，母亲，儿子要娶沈家二女人。”

　　“！”

　　“！”

　　随即一声大喝脱口而出：“不行！”

　　周夫人听见这话，气得眼睛都瞪大了，否决道：“那日，沈家那般侮辱人，休想再娶沈家女儿进门。”

　　周景直起上半身，望向母亲，一脸郑重道：“母亲，那日是什么情况您应该清楚……”

　　周夫人一拍桌子，怒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问题了？好啊！翅膀硬了，现在责怪起娘来了。”

　　随后怒气马上消散，周夫人掩面啜泣起来：“良人，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我一心为他筹谋……可他却为了别人说起自己娘亲的不是了……我……我真的是……呜呜呜。”

　　周景不是不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子，从沈家搬来他就知道了，他也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但……安歌是自己心中唯一想娶的人。

　　他放软了态度：“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儿子心中只有安歌妹妹一人，娘就我这一个儿子，不能玉成儿子一生的幸福吗？”

　　“不行，横竖不行，你爹爹现在……”

　　周夫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周世昌打断。

　　“夫人……”

　　周夫人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夫人啊，景儿喜欢那女人也不是不行。”

　　这话一出，周景立刻抬头眼睛马上就亮了，脸上划过一抹喜色激动看向父亲，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周世昌抬手覆在自己夫人手背，给她使了个眼色。

　　“景儿，你认真想娶沈家二女人？”

　　周景两手一拱道：“儿子非沈家二女人不娶。”

　　他看着自己最自得的儿子良久，徐徐呼出一口气。

　　“景儿，为父与你说过，身为臣子理当效忠天子，忠义乃大事，绝不行失。”

　　年近半百，周世昌眼角已经有了纹路，沉甸甸的眼神看向跪着的儿子。

　　用浑朴的嗓音道：“沈家二女人如今是太子看重的人，若是你真娶了她，你便欠太子殿下一份情。”

　　周世昌话里有话，周景问：“爹，您的意思是？”

　　“沈家分了孙家一半兵权，孙庭一直以来居功自傲，基础不屑于归附东宫麾下，如今沈家三个全都居军中重要职位，而沈二女人更是县主。”

　　停顿了片刻，周世昌起身将他扶起来，转身看着书房里挂着的“忠义”二字的字画。

　　“近年来，朝中对太子的不满的意见增多，又传出废长立幼的声音。与沈家结亲后，你更要竭尽心力连衡两家，辅佐太子。”

　　闻言，周景怔然，一时半刻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