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维琳没有接话。
章老太太也没有真恼，比起从前那个体扭、木讷的楚维琳，她照旧喜煌Ｖ今的转变。
至于小女人家的那些心思……
她不知道楚维琳已经留意到了“满娘”，只当是她开了窍了晓得讨好祖母了，便道：“也好。”
楚维琳得了准信，又陪章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眼瞅着天色暗下来，她起身准备出去。
走到门边，转头看了一眼侧躺着的老人，却见她一脸严肃，双目半睁，而眼底丝绝不掩饰她的情绪。
试探、挣扎。
楚维琳不知何解，只觉心头一惊，不敢再视察，快步退了出来。
到了外头吹着夜风，再细细品着章老太太刚刚的态度，越发想不明白了。
章老太太想试探什么？是试探谁？又在挣扎些什么？
楚维琳立在廊下，宝莲怕她着凉，赶忙替她系了披风。
“女人，可仔细身子，奴婢的娘在的时候最最体贴女人的身体了，她经常说，不要以为年纪小不怕病痛，这个时候不养好，等岁数大了有的苦头吃。”
宝莲絮絮说着，言语神情之中，全是关切，也只有多年贴身的丫鬟才会这般上心。
楚维琳半垂着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宝莲，随着她的话语，小巧红唇边一颗黑痣亦不停起伏，她皮肤白皙，这黑痣格外引人眼，是缺陷，亦有缺陷之美。
人无完人。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词语。
即即是府里那么多人喜欢的宝莲一样有她容貌的不足，更有性格的缺点，楚维琳不怕缺点，她怕离心。
这个词一冒出来，楚维琳自己先愣住了，她木然地徐徐转过头，盯着那帘子里透出的昏黄烛光，眼前全是章老太太的试探、挣扎。
莫非，她亦在怕，想知道却又畏惧知道？
翌日，满娘便已往照顾薛妈妈，楚维琳又嘱咐了她一遍，要仔细谨慎，无论事情巨细都要回报，千万不能怠慢了薛妈妈。
满娘灵巧应下了。
在三四天的海不扬波之后，楚维琳趁着章老太太歇午觉的时光，在院子里听满娘回话。
满娘一样一样说完，又眨着眼睛追念了一遍，突然道：“女人，奴婢昨晚值夜，半夜里薛妈妈似乎是魇着了，不停地叫着……夏月，对了是夏月这两个字。”
渝妈妈正好从院子里过，听见这话脚下一顿，尖锐目光扫了过来。
“妈妈刚从外头回来？祖母歇午觉呢，”楚维琳面不改色，笑着与渝妈妈问安，“妈妈，这个夏月是一个名字吗？”
渝妈妈的眼底闪过一丝恼恨，快得险些让人抓不住那缕情绪：“满娘是不是听岔了？是这两个字吗？”
满娘赶忙垂下头：“女人，奴婢也分不清楚，可能是可能不是，泰半夜的，奴婢或许是听错了吧。”
渝妈妈这才微微颔首，向楚维琳告了罪，回自个儿屋子里去了。
等渝妈妈合上了门，满娘才悄悄舒了一口气，留意到楚维琳还盯着她看，她不禁又紧张起来：“女人，这……”
“我晓得。一会薛妈妈那儿还要吃药吧？你先去准备吧。”楚维琳拍了拍满娘的背，抚慰道。
她知道满娘没有听错，要否则渝妈妈不会是这么个反映。
满娘从小在府里长大，耳濡目染多了，自然知道明哲保身，不会劈面把得势的丫鬟婆子的话顶回去，尤其是对方完全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站在颐顺堂的中央，楚维琳环视了整个院子。
井然有序。
每小我私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每小我私家都不是嘴碎之人。
夏月、满娘、桂姨娘，这几个名字在这里代表了什么？
章老太太知道，渝妈妈知道，薛妈妈也知道，但她们哪一个都不会轻易开口，楚维琳再转着弯儿去问，也是问不出答案的。
慧言大师说：水到渠成。
楚维琳看获得水，看获得渠，可惜那水被高高的大坝所阻拦。
既然如此，不如炸开那坝墙，让水奔流而下吧。
满娘煎好了药，倒入药碗中，提着乌木食盒从小厨房出来的时候，她看到楚维琳站在不远处。
“我跟你一块去看看薛妈妈。”楚维琳淡淡道。
楚维琳先走了，满娘赶忙跟上，迈过了角门，楚维琳停下了步子。
“等下进去的时候，我走在前头。你随着我，记得说一句话。”楚维琳探过身去，附耳与满娘道。
满娘面色越来越白，她不懂楚维琳的用意，只知道这事不合规则，颔首不是摇头也不是，道：“女人，这事……”
楚维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笃定：“有我在，你怕什么。”
见满娘照旧犹豫，楚维琳抬步自顾自往前走，后面的满娘见此，一团浆糊的思绪也爽性放弃反抗，一跺脚跟上来了。
楚维琳快步进了后罩房，又直直进了内室，走到床边时，满娘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春槐，满娘来看你了。”
薛妈妈躺在床上，突然听见声音，虽是许多年没听过的名字了，她照旧本能地转过头来看。
床边的人，柳叶眉弯弯，唇角笑容温和，比印象里稚嫩，却是那般相像。
“春槐，你还认得满娘吗？”
薛妈妈满身一震，猛然支着身子坐起来，眼睛倏然睁大，抖成了筛子，抬手指着道：“你来寻我了！”
话音一落，薛妈妈的身体后仰，重重摔在了床上厥了已往。
满娘从楚维琳背后探出头来，小脸煞白，不自觉地拉住了楚维琳的衣角：“女人……”
楚维琳闭眼深呼吸，尔后付托道：“让渝妈妈去请医生。”
满娘赶忙应了一声，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楚维琳立在原地，又静静看了薛妈妈片刻。
从薛妈妈的反映来看，这一剂猛药，算是下对了。
春槐，是薛妈妈做丫鬟时候的名字，几十年来未曾有人这么叫过她了，乍一听见，难免会愣怔，会想起旧事。
薛妈妈从不抬头看她，从前楚维琳还以为是她敬重，可换个偏向想，也许是薛妈妈不愿意看到这一张脸。
楚维琳做了个假设。
若塔林里老妪口中的满娘即是颐顺堂里曾经的满娘，那楚维琳和满娘应当有些相似，薛妈妈猛然一见，会是什么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