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极黑的夜。

　　天空像是泼了墨一般，不见一点星光。

　　四周的空间也似乎静止，感受不到一丝风，听不到一点声音。

　　周围崎岖纷歧的宫室，在这死寂的黑黑暗影影幢幢，像是埋伏在黑黑暗的怪兽，伺机出动。

　　直到天空开始飘起一片银白，天地间终于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

　　随着沙沙声起，一个宫装少女急急遽往高处的殿宇走去，衣裙摩挲出的窸窣声，和满身环佩相撞发出的叮当声混在一起，打破这阴森森夜色中的宁静。

　　而她前行的脚印，也破坏了地面上刚积攒起来的纯洁的积雪，一如她行走时发出的声响。

　　宫装少女走到肉眼可见规模内最高的殿室，临走进室内，仰头看了看高处的牌匾。

　　——行云殿。

　　这三个字在她看来显得特别扎眼。眼睛不由眯起来，眼缝中露出的精光，闪着恼恨之意。

　　随即她心情一敛，像变脸一样，挂上了一张笑意吟吟的脸，朝室内走去。

　　殿室内，四处都点着装满牛油的青铜枝形灯，因而显得特别明亮。

　　从墨一般的黑黑暗突然走进这一片灼烁，满身环佩的宫装少女似乎被这明亮的光线刺了一下，不由抬手遮挡了一下眼睛。

　　随着她将手放下，眼中的恼恨也快速收敛，她又换上一脸笑容。先将殿门关上，拴好，才转过身向前看。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背对着殿门跪坐的清瘦少女。在她身前，摆着的，是一些祭祀用的工具。

　　和宫装少女满身的环佩、艳丽又有些袒露的楚式裙裳截然差异，清瘦少女满身没有一件金贵的佩饰。

　　长长的青丝用一支朴素的青木簪简朴挽起，偶有一两绺不听话的头发，从木簪的禁锢中逃脱，垂到满身素白的衣衫上，似乎是外面雪地中尚未被雪掩盖的茅草。

　　而她一身素白的衣裳松松垮垮，似乎挂在一根瘦长的竹竿上，显得整小我私家更是极瘦。

　　见清瘦少女完全没有反映，宫装少女故意加重了脚步。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还不时发出阵阵回响。

　　在这不停回响的脚步声里，殿室显出了它自己的突兀与矛盾。

　　这么大一幢宫殿，除了这两个少女，似乎一小我私家都没有。

　　背对殿门的清瘦少女听到声音，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有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你来干什么？”

　　宫装少女并不急着答话，而是走到自己近旁的几处枝形灯处，拔下头上一根簪子，似乎在拨动灯芯。

　　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她把几个指甲盖大的粉块扔进枝形灯中的牛油里。

　　过了许久，她才像自说自话般说起话来。

　　仔细一听，却又能发现她是在回覆清瘦少女的话：“不干什么。只是来看看你——”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立马增补：“——的笑话。”

　　清瘦少女轻嗤一声：“看来，我还得谢谢你了……”

　　似乎听不见清瘦少女的一语双关及语气中的挖苦，宫装少女十分自然地接话：“虽然。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么能看清，你那死鬼娘的真面目呢……”

　　说完，还吹了吹自己刚刚抠完的指甲，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闭嘴！”清瘦少女清冷的声线突然变得异常激动：“你没资格提她——”

　　“哈哈哈——我没资格？”宫装少女突然狂笑起来：“我堂堂楚国王后之女，嫡出的公主，还提不得一个身世山野的贱民吗？况且照旧一个有罪的贱民！”

　　“你！”清瘦少女气愤转身，美丽清冷的脸上因为带了一些怒意，增添了一丝人气。似乎不染一丝灰尘的神女，被拖拽到了凡尘。

　　宫装少女却似乎没看到清瘦少女的恼怒，气定神闲地从自己带来的食盒中，端出一壶酒，再拿出两个酒盏，姿态优雅地斟满酒。

　　她自己端起一盏，另一盏推到清瘦少女跟前，示意她和自己共饮。

　　清瘦少女却动也没动。

　　见状，宫装少女并不再劝，而是继续自顾自饮酒，一边道：“我要是你，就绝不会为她伤心。”

　　“你知不知道，她死前在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及死前求我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宫装少女手半撑着自己的头，摆出一副妖娆的姿势，然后将酒倒入口中，回味一番后，才吐出一句话：“她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去死啊……”

　　“哈哈哈哈——”想到自己说出的话可能给面前这小我私家带来的伤害，宫装少女心中痛快酣畅之极，忍不住心中的兴奋，大笑起来。

　　清瘦少女却并未如她所想的那般情绪瓦解，仍然一脸冷漠：“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宫装少女被噎住，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停了半晌，才徐徐开口：“一个母亲，竟然嫉妒自己的女儿被自己丈夫痛爱，而且为此下杀手，另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你说的，我半个字都不会信。”清瘦少女听过之后，冷静回应。

　　“你爱信不信。”宫装少女此番竟未气急，反而冷静作声，往劈面少女身上捅刀子：

　　“一个因为丈夫梦中与神女交合而降生的孩子，这个孩子又被断言‘神女转世’，所住的地方还被赐名‘行云殿’，你觉得，这对一个女人而言，对这个孩子的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

　　清瘦少女突然满身颤了一下，嘴也开始有些哆嗦：“你乱说！”

　　“是否乱说，你探询一下宫中蜚语即可知晓。”宫装少女冷笑一声：“只可惜啊，你从小被大巫带着修行，远离俗事，对这些人心幻化一窍不通。真是可怜呐！”

　　说完，她将自己的酒盏收入食盒中，准备离开。

　　临走出殿门，又转头问道：“你觉得，你娘走了，等大巫走了，父王会将你如何呢？”

　　说完，满眼讥笑，一脸笑意走开了。只留清瘦少女在殿中，神色苍白。

　　半炷香后，行云殿中灯火渐暗。漆黑的夜色中，一行身手极好的人快速向这处殿宇潜行。

　　不到一刻钟后，行云殿的灯火渐明。这群人从殿中抬出一小我私家，急遽往宫门旁行去。

　　这行人离去后，在幢幢的灯火中，一个掩藏在内室屏风后的婢女满身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