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偶遇
夜雨淙淙，鎏金香炉升起熏烟袅袅，一室氤氲着清浅松香。
雨打屋檐，冲刷石阶青苔，“咚”的一声，檐上瓦片脱落，惊飞栖落的鸟雀。
身着黄色长袍的老僧将一枚白子按在棋盘上，摸着花白髯毛，长吁短叹，“不下了，不下了，老衲认输。”
棋盘劈面，青年笑意温和，修长手指把玩着黑子，“您还没有输。”
“我都被你逼得退无可退，哪有路可走？”老僧吔他一眼，“明寂啊，一段时间不见，你是来看老衲的笑话的。”
李明寂不答，低头专心拨弄棋盘。
老僧幽幽道：“明寂，老衲观你近日画作，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老僧是宁安寺的长老，法号恕一。修行多年，醉心书画，画僧之名享誉京城。他与李明寂相识已是好几年前的事，十六岁的少年背着木板，在坊市为人作画，笔锋之沉稳雄壮，有着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成熟。
之后李明寂常来宁安寺，与恕一长老以师徒相称。寥寥几年，李明寂在书画的造诣已然炉火纯青，备受京城文人墨客的追捧，千金难求。
又有谁能想到，风靡京城的画师“青岩”，如今不外及冠？
“未曾，”李明寂笑笑，“师父，好了。”
恕一长老定睛一看，棋盘上已经换了局势，被四面包抄的白子冲出重围，竟是从黑子中杀出一条血路。
“好一个置于死地尔后生！”他抚掌惊叹，“明寂，你学了老衲的画技，连棋艺也要逾越老衲了？”
“明寂不敢。”
恕一长老也只是打趣，目光从棋局上挪开，落在李明寂新送来的几幅画作上。
虽然青年有意遮掩，可恕一长老了解他的画法，细看便能发现差异。比起往日精工细作、潜伏锋芒，这几幅画作的线条松散，画面却磅礴雄丽，尽显肃杀之气。尤其是那幅大漠黄沙图，刚劲有力，锋芒毕露，恰似亲身经历一般。
画作是人内心的映照，有这样巨大的转变，恕一长老只能归因于李明寂遇到难事。
李明寂眼眸微敛，不动声色地视察着恕一长老。
兴安十年，京城大疫，恕一长老带头下山救济患者，不幸染病去世，他已经好些年未曾见过恕一长老，也多年没有提起画笔。
他的降生像一场诅咒，母亲被杀，亲近的人先后离他而去，皎皎也死在他怀中。简陋他命不应绝，竟有了重来一回的时机。
“说起来，明日寺里有贵客要来，那位小郡主又要上山小住了，”提起舒窈，恕一长老叹息一声，眼底多了几分悲悯，“都说长公主生前伉俪恩爱，可年年都是小郡主独自上山祈福，不见秦阳侯身影。”
李明寂淡淡道：“长公主选择在此处长眠，想来也不喜为他人所扰。”
皎皎死后，他曾亲手屠尽秦阳侯满门。皎皎最不喜他双手沾满鲜血，他却数次在她面前破戒，死亡于她，是一种解脱吗？
无妨。这一次，他会活成皎皎最喜欢的模样。
感受到青年的森冷阴郁，恕一长老闭上眼睛，轻捻手中佛珠：“阿弥陀佛。”
*
前夜一场暴雨，山路泥泞，崎岖难行。原计划上午上山，抵达宁安寺已是午后，舒窈被春蕊搀扶下轿，忍着身体不适整理仪容，扶着幂离轻抬眼眸，“住持。”
少女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平日再娇气，在这样重要的日子，也没有半句埋怨，一举一动皆是皇家郡主仪态。
“见过郡主，”住持拄着长丈，拱了拱手，“郡主舟车劳顿，寺里已经备好素斋，请随贫僧来。”
舒窈每年都市来寺庙小住三天，有专门为她准备的厢房。长公主不喜声张，祈福仪式也十分低调，只清出了供奉长公主的佛堂与舒窈居住的厢房，仍有香客在寺里走动，见有马车停在寺外，纷纷窃窃私语，推测是哪位朱紫前来上香，住持竟亲自前来接待。
一行人渐行渐远，身着灰袍的李明宣藏在树后，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窈窕身影。
春蕊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香客往来，几个小僧在门前扫除落叶，舒窈问：“怎么了？”
春蕊摇了摇头，“无事。”
长公主葬在皇家陵墓，很少有人知道佛堂里也供奉着她的牌位，郡主早年因祈福与秦阳侯闹过脾气，今后秦阳侯一家也未曾上山，怎么会在这里见到熟人呢？定是她多想了。
用过素斋，僧人带舒窈来到佛堂，为永宁长公主上香。
祈福的仪式十分简朴，大多时候，是舒窈独自一人跪坐在佛堂诵经，慰问亡灵。
舒窈本想趁此时机来宁安寺请教高僧，问问梦境与魇鬼一事。没想到那次之后，她已经数日未曾做梦，别说稀奇离奇的画面，就连最正常的梦境都没有，一夜睡到天明。
难道是她多想了？
舒窈秀眉轻蹙，揉着酸软的膝盖，走出佛堂，发现走廊上新挂了几幅画，松烟、山水、大漠，壮丽雄浑，落款“青岩”二字。
青岩……
虽然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但舒窈是坐不住的性格，实在欣赏不来这些工具，她的舅舅一家倒是很喜欢。舒窈记得这位名叫青岩的画师，有一次去御书房，墙上就挂着他的作品，舅舅说了不少赞美的话，说此子画技虽不老道，气势派头却独成一派，还让舒窈学习一二。
自豪如小郡主舒窈，才不稀罕模仿别人，被攻击得几天没拿笔。
细细一看，这名为青岩的画师确实有几分功底，画的都是舒窈从未见过的场景，大气开阔，震撼人心。
“李二郎君？”
松针一身召唤，唤起舒窈的注意。她回过头，看见李明寂站在她身后，俊秀的眉眼沾染些许清隽笑意。
“郡主。”
他可真悦目啊。
舒窈被这一笑晃了神，才注意到李明寂脸上有了些血色，看起来恢复不少。
难怪有心思出来走动。
她哼声：“不是让你好好养伤，怎么跑这里来了？”
“承蒙郡主厚爱，明寂已经好了许多，”李明寂温声道，“郡主要检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