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人
今日人多，晚膳也热闹一些。
舒敬坐在主位，身边是潘氏与一双子女，以及谢彦舟。
谢彦舟本就想来拿回玉佩，今日下午一打岔，差点忘了这事，听见潘氏主动邀请他用膳，便顺势留下。
虽然心中不喜舒窈，但对谢彦舟，舒敬照旧热切的。他温和地看着谢彦舟，如同慈祥的尊长，“窈窈她被宠得无法无天，今日还多亏彦舟你资助，才没有酿成大祸。”
舒敬原是南方人，考中探花后尚了公主，这才被封为秦阳侯。可若与谢家这样的簪缨世族比，自然逊色不少。谢家基本数百年，影响力非比寻常，与谢家联姻，那是全京城人都求之不得的事。
今日是有人切断缰绳，才导致马失去控制，而不是舒窈纵马。谢彦舟一听，就知道舒敬误会了，但他并未解释。
舒窈是他带去的，倘若他照顾舒窈不周的消息传出去，难免受到指责。与其受人眼色，不如把这事落在舒窈跋扈的名头上，待他命人把事情查清，再赔偿舒窈一二。
究竟，要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谢彦舟也不会想到带她去马场，这事舒窈总要负几分责任。
他笑道：“舒伯父客气。”
舒宁致今年五岁，几人用膳的时候，他正趴在奶娘怀里玩拨浪鼓。听见谢彦舟的声音，他突然眨着眼睛，从奶娘怀里跳出来，含糊道：“哥、哥哥！”
舒敬年轻时十分英俊，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仍然是位美髯公。他的儿子，相貌虽然不会差，一张脸粉雕玉琢，特别讨喜。
谢彦舟是谢家大房独子，没有与兄弟姐妹打交道的经验，遑论遇到这么小的孩子，一时有些迟疑：“这……”
“世子，小宁致是想吃您面前的奶糕呢，您拿给他就好，”舒宁悠脆声一笑，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所自己不应说话，粉颊微红，颇为羞涩地垂下眼，“是宁悠多言了。”
舒敬看见小儿子，心情却是很好：“在自己家，有什么多言不多言的？”
潘氏也笑着称是。
谢彦舟便夹起一块奶糕，放在舒宁致手心，舒宁致立刻咯咯笑起。
谢彦舟心绪飘远，若他以后与舒窈有了孩子，简陋也这般生动可爱……
舒窈过来，看见的就是这般景象。
舒敬一家四口用膳，其乐融融，就连谢彦舟也在逗舒敬的小儿子，似乎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用晚膳的兴致失了泰半，舒窈冷下脸。
潘氏却先唤道：“郡主？”
舒敬马上注意到她。
“窈窈，”他淡声道，“怎么不外来用膳？”
舒窈冷哼：“父亲和姨娘不是吃得很开心吗？倒是本郡主打扰了。”
潘氏脸一白。她掌家多年，如今全贵寓下都尊她为潘夫人，一双子女也称她为娘亲，只有舒窈一口一个姨娘，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她在侯府的真正身份。
只可惜，舒窈空有脾气，不长脑子。这可是秦阳侯府，冒犯了舒敬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就等着跟舒敬离心吧。
谢彦舟也皱眉，舒窈性情如此，对谁都这么说话，在他面前也一样。以往觉得没什么，现在一想，舒窈对亲生父亲都这样，倘使他把舒窈娶回家，舒窈会怎么看待他的怙恃？
舒敬就地变脸，“舒窈！彦舟还在这里，瞧瞧你说的什么话？”
“你纵马伤人，若非彦舟为你料理，明日你的恶名便会传遍京城。另有素娘，这些天你住在侯府，素娘随处为你着想，可曾亏待过你？你这么做，置彦舟与素娘的美意何在，置侯府的颜面何在？”
“一个未出阁的小女人，如此无法无天，你另有没有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舒敬是文官，饱读诗书，大原理张口就来，越骂越起劲。舒窈反而不再说话，站在门前静静凝视着他。
等舒敬骂完，才笑起来：“我不是没爹养的孩子吗？”
舒窈的长相随了已故的永宁长公主，明丽感人，笑时如春日海棠，眼里却是冷的，一字一顿：“我娘费命将我生下，舅舅悉心抚育我生长。而你身为父亲，对我既无生育之恩，又无养育之恩，本郡主为什么要将你放在眼里？”
“别说我纵马伤人，人死了又如何，谁敢怪罪于我？”舒窈笑容讥笑，“差点忘了，父亲最在乎名声。这些教育的话，还请留给你的好子女，别再说给我听。”
她懒得与舒敬虚与委蛇，转身走了。
“你——”
舒敬气血上涌，潘氏连忙拍打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谢彦舟默了默，没追上去。
*
“郡主，侯爷的心也太偏了！”
走出前院，春蕊先气不外，为舒窈打行侠仗义，“明明是他们没把郡主当家人。另有谢小世子也是，看郡主受委屈，怎么一句话都不为郡主说？”
舒敬会这么做，舒窈并不意外。他不喜欢她这个女儿，舒窈感受得出来。可怜舅舅一番美意，把她送来跟舒敬培养情感，舒窈只觉得他们无可救药。
她才不要这些亲人，她有舅舅，有姨母，另有皇宫那些表兄、表姐，这就足够了。
至于谢彦舟，舒窈本以为自己会生气，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意外。似乎在她心里，就没把谢彦舟划为自己人。
比起舒敬和潘氏，更让舒窈在意的，是那些梦。
她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小郡主，平生最大的困难也不外是今天应该换哪些衣裳首饰，哪遇到过这种差异寻常的怪事？要是再这么梦下去，恐怕得找个高僧问问，想想到底怎么驱赶那不洁净的工具。
舒窈本想回忆一些梦里的细节，然而被舒敬这么一打岔，她已经忘了泰半，只记得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感受。
至于“谢彦舟中箭”“叛军”……大雍河清海晏这么多年，怎么会发生战乱？
这也恰恰在提醒舒窈，只是一个梦。
是人都市做梦，谁能控制自己的梦境内容呢？既然是梦，发生什么，就不奇怪了吧。
指不定是那魇鬼作祟，知道她是郡主，才以此恐吓她。
她慢慢地走在侯府的后花园里，前方有一座小院，位置偏僻，装饰得却很雅致，松针为她解惑：“郡主，这是梨落院。那受伤的李郎君便被安置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