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宫（五）

　　见孝庄问得认真，海枫半点不敢马虎，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姿势一丝不苟地跪在地上。

　　“老祖宗，固伦者，国家也。非皇后所出之女不得封。妞妞只是个朱紫生的格格，年纪尚小，于国尚未有功。”

　　“谁让你现在当了。天子已经决意把你和亲到漠北去，为了土谢图汗部的体面，你最好是被封为固伦公主。现在，皇贵妃已经站到咱们这边来，等郭朱紫出了宫，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养你。她早晚是皇后，届时你不就可以随着封固伦公主了吗？这么简朴的事情，你还犹豫什么？”

　　海枫虽然知道，当固伦公主威风。

　　往小了说，每年多领点俸禄，日子也宽裕些；往大了说，这即是康熙名正言顺昭告天下，她是自己最喜欢的女儿，这个封号就跟个保命符一样，可以资助她反抗政治斗争带来的风险。

　　但，海枫就是别扭。

　　她老实给孝庄磕了三个头，老实陪罪。

　　“老祖宗抬举，原不应推辞。可，妞妞就只有一个额涅。她生我，养我，爱我，护我。为了我，自己的性命尊严都可以不要。皇贵妃娘娘，老祖宗既然肯接纳她，妞妞自然也会尊重她，不盘算从前的交恶。她肯起誓视我如同己出，只要说到做到，我也会把她看成嫡母孝敬。但，她永远不是我额涅。”

　　“这就是你，想了两天之后的答话吗？”

　　“是。即是老祖宗今后以后厌弃妞妞，我也不忏悔。”

　　“唉，到底照旧个孩子啊。也罢，你先回吧。我要想一想。”

　　海枫看不出孝庄有没有动怒，依言跪安后，带人回阿哥所了。

　　等她走了，孝庄叫过苏麻喇姑来。

　　“你觉得，怎么样？”

　　“奴才说欠好。宫里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

　　孝庄揉搓着温润的翡翠佛珠，摇摆不定。

　　她教过这么多女孩子，也带过几个阿哥，在看小孩子上头也算是个行家，可对四格格，她总感应困惑。

　　智慧没得说，看人眼色，判断情势，一点即透，甚至偶尔还能想到些她都想不到的鬼点子，是值得培植的好质料。

　　可在利用人上头，她又笨得出奇。

　　四阿哥叛逆德妃的事情，孝庄已经知道了，她并没太在意。

　　这样的孩子，未来才气在朝堂上走得远。

　　在佟家和德妃那个娘家之间二选一，是小我私家都市选佟家。

　　德妃一天都没养过四阿哥，母子间情感淡薄，屡见不鲜。

　　奇的是四格格这种孩子。

　　郭朱紫从前确实太循分，不会争宠甚至避宠，但经过自己的调教，现在已经许多几何了。

　　她肚子里这个即便生得下也养不大的孩子，其实正好可以拿来博得玄烨的同情与怜惜，再好好调养身子，趁年轻多生几个阿哥，长大后和四格格联手，说不定真能争一争储位。

　　就算没有阿哥，先抓个嫔位甚至妃位在手，转而支持宜妃生的三个孩子，也不会太差。

　　这么多机缘，这么多利益，四格格非得选最差的，断送自己在宫里的一大助力，做了几多个局，就为送额涅出宫。

　　真不知道该说这孩子孝顺，照旧痴傻。

　　“苏茉儿，我想把这孩子留给太后用，你觉着，好欠好？”

　　“四格格比太后娘娘强出不知几多倍，虽然好。可她早晚要出嫁啊，皇上顶天儿留她十年左右，保不齐过个五六年就该准备妆奁了。好一番心血，调教得伶俐能干，倒自制土谢图汗部。”

　　“话不能这么说。嫁得多远，她都是皇家公主，总得为娘家考虑。她能对郭朱紫这样，未来也会意也会向着玄烨的。我帮扶一两年，等她能独当一面了，至少，五年左右，太后能压住佟家。”

　　“佟皇贵妃玩弄巫蛊这么大把柄，主子都拿捏住了，您还怕什么？”

　　“我怕佟家，弃车保帅啊。那个五小姐，面上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心里可有数，和佟国维一个品德，除了自己那一点蝇头小利，什么也不在乎。一门心思往乾清宫里钻，何曾在意过天下如何，黎民如何啊。就说漕运总督邵甘，为官庸碌，排除异己，天子早知道了，就等南下的时候，搜集证据收拾掉。”

　　“国舅爷或许不晓得？”

　　“哼，他整天在天子身边当差，怎么可能不晓得。他是看中邵甘给他的利益了。漕运，那是坐着数钱的位置。”

　　关于索额图，孝庄和康熙的想法差异。

　　他是欠好，但现在还不能倒台。

　　总得等太子身边有个好人用，再动手除掉他不迟。

　　而且，索尼的情面，照旧顾及些。

　　否则那些老臣们兔死狐悲，指不定又给天子使什么绊子。

　　“上回，皇上跟我商量的那个，理藩院尚书，是叫阿喇尼对吧？”

　　（作者注：理藩院为清朝专门处置惩罚少数民族、尤其是蒙古和西藏事务的部门，还兼管罗刹的事情，可以粗暴理解为卖力外交的衙门。）

　　“对，已经下旨了。”

　　“皇上想把这小我私家扶起来，未来留给太子使唤。我看着，做事还算稳当，就是有点毛躁。不外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好幸亏任上磨练一两年，再看吧。”

　　要是这小我私家妥当，那再一点点踢索额图出局不迟。

　　“佟家闺女交上来那份名单，你拿来给我。现在记性一天比一天坏，老是忘记。”

　　“是。”

　　苏麻喇姑从贴肉的地方掏出钥匙，开了孝庄床头搁着的螺钿妆匣，在一堆方单、信件中找着名单来，展开给孝庄看。

　　“嗯。能有一半儿，原来都是依附索额图的。不外这里头，似乎另有些明珠那边的人。你去告诉德妃，都留心看着。每人都打探些消息回来，最好。悄悄的，别叫天子觉察出来。”

　　“那，邵甘呢？”

　　“别理他，自作孽不行活的工具，从漕运里头贪了几多钱，全自己花用了。皇上都没他过得奢侈。”

　　“可德妃娘娘不保住他，佟国维肯定起疑心啊。”

　　“明珠不是跟去了吗，往他身上一推了事。”

　　“是，奴才这就去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