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伉俪

　　《清实录·圣祖仁天子实录》

　　八月

　　乙未（初二日）

　　上驻跸乌拉岱地方。

　　赐科尔沁端敏公主、苏尼特和硕郡主、翁牛特和硕郡主、纪疋（作者注：应当是绸缎布匹）鞍辔。

　　巴林王纳木达克、固山贝子乌尔占、温春，袍帽金带、弓箭撒袋鞍辔。

　　端敏公主回到自家的达尔罕王帐时，天边的月亮正羞答答地，在草原的夜空上升起。

　　她刚刚在孝庄的蒙古包里商议完巴林部的事情，身心俱疲。

　　“王爷还没回来吗？”

　　“是，刚派亲随过来传过话。皇上那边，庆贺纳木达克承袭巴林王的仪式还没完，请您别心急。”

　　端敏公主对‘巴林’两个字简直都厌烦了，随手挥退管事，先去床边检查了独子睡得如何。

　　亲眼看见儿子香甜睡着，她才气真正放心。

　　结婚十年，喝了几多坐胎苦药，才盼来的独子。

　　“嬷嬷，今天，哥儿没闹毛病吧？”

　　乳娘和教引嬷嬷们便七嘴八舌，学起海枫和大公主怎么哄得小主子笑了一整天，晚膳比平时又多添一碗饭之类的琐碎事情，勾得端敏公主也有了些兴头。

　　额涅还真没说错，四格格和大公主身上福气大，能叫周围的人也随着走好运。

　　“哥儿睡前要奴才们一再保证，明天还去跟两位姐姐玩儿。”

　　“嗯，知道了。原也是如此。王爷不知道什么时辰能回来，先备下醒酒汤和热水吧。”

　　“是，火上一直预备着。要不您先洗洗？”

　　端敏公主正犹豫着，外面突然传来些喧哗声，应当是她的丈夫达尔罕王回来了。

　　一帐篷的人连忙呼啦啦地迎出去。

　　今年三十多岁的达尔罕王和大多数蒙古男人一样，肩宽胸阔，结实如牛，骑着一匹枣红色宝马，微醺着招呼自己的爱妻。

　　“我身上酒味儿太重，别熏着你。等我洗把脸的！你回里头去，看着儿子。”

　　十多年老夫老妻了，端敏公主没有执拗，依言进去等。

　　达尔罕王嚼完一小块茶砖才敢进自家帐篷。

　　和妻子一样，他也先确认过孩子睡得牢固才坐下喝醒酒汤。

　　“太皇太后那边，怎么说？”

　　“哎，还能怎么说。叫人看了，心里怪难受的。表嫂哭个没完。欢快奋兴来挑儿媳妇，结果把王位给丢了。她去年才守寡啊！淑慧姑姑硬撑着，一句软话也不说。”

　　“都是孙子，淑慧姑姑是不是有点偏心了？”

　　端敏公主横了丈夫一眼，语气里多了不悦。

　　“孙子和孙子能一样吗？纳木达克是侧福晋生的，打小主意大，不听话；乌尔衮可是姑姑亲手带大，命根子一样。”

　　达尔罕王呵呵大笑，撂下喝空的汤碗。

　　“皇上是男人，姑姑和你是女人，看重的工具纷歧样。我也觉得，该纳木达克当巴林王，皇上判得对。乌尔衮上了战场，那就是个累赘。别说资助，不添乱就不错。我看皇上早就有这个主意，否则哪儿会让巴林部无人当家一年呢？”

　　“那我问你，以后哥儿要是身子弱领不了兵，你也把王位给别人家？”

　　“我会用我一生的军功，为儿子讨一个闲散爵位，世袭罔替。”

　　端敏公主没想到丈夫竟然是这么个主意，急得满脸通红。

　　达尔罕王牢牢地搂定她，温言劝慰。

　　“战鼓一响，命就不是自己的了。领头的王爷不往前冲锋，后面的兵士凭什么卖命？蒙昔人代代都这么过来，折在阵前的大汗都有好几位。你若是真心疼孩子，就不应勉强他。再说了，你看不明白么？皇上有主意着呢。他可跟先帝爷纷歧样。”

　　“我知道。额涅跟我说了。”

　　顺治爷不喜欢蒙古加入清廷的事情，就只会消极地冷落后宫，给舅舅家脸色看。

　　今上看着和气，却连亲姑母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变换王位继续人。

　　高下立见。

　　“王爷，我小的时候不懂事，跟皇上相处的欠好。万一未来，太皇太后、太后、甚至淑慧姑姑都不在了，皇上，他万一要是记仇……我倒是不怕，他爱怎样就怎样。大不了，跟建宁姑姑一般被圈禁着。可是哥儿身子薄，经不起搓磨……我好忏悔啊……”

　　端敏公主无力地倒在大红色春绸被褥上，梨花带雨。

　　“嗨，万事不另有我呢吗！再说，皇上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既然知道，那就更好了。今天皇上不是还赏给咱们家工具了吗。你明天规行矩步去谢个恩，姿态放低些。咱们为人怙恃的，总得为孩子多想想。受委屈也值了。”

　　伉俪两个心有戚戚，相拥着半晌没有言语。

　　“那，乌尔衮日后到底怎么办？”

　　端敏公主擦干腮边的泪，徐徐开口。

　　“这事儿说了整整一下午。太皇太后的意思，趁着这会儿皇上另有些难为情，请封个固山贝子做赔偿也就完了；可淑慧姑姑不愿轻易罢休，要给乌尔衮定二公主为妻，未来当了皇上的女婿，就是实在的姻亲，说不定还能把王位拿回来呢？”

　　“二公主，不是说她中意四格格么？”

　　“此一时，彼一时。从前乌尔衮有巴林王府，家大业大，妻子的身世崎岖无所谓，重要的是乌尔衮的心意；可现在乌尔衮一无所有了，那自然是哪位公主尊贵，在皇上面前得宠哪位好。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哪能由着他胡来。四格格除了模样好，有福气些，也没有此外了。她生母身世尴尬，光这一条就不成。”

　　达尔罕王由己及人，也随着点颔首。

　　“未来，四格格就像大公主那样，许给个实在人家也不错。”

　　“难啊。喀喇沁的噶尔臧，满草原嚷嚷，说要娶她。太皇太后知道后老大不乐意。这也太轻浮些。偏咱们这位皇上，似乎也不阻挡的样子。算了，这不是咱们能费心的事。照旧说说明天给皇上谢恩的事情吧。”

　　伉俪俩又絮絮说着接下来几天伴驾的部署，浑然不知适才这段对话，已经被装睡的儿子听去了一泰半。

　　第二天，他又磕磕绊绊地，转述给新认识的两位姐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