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面罗刹

　　早春，候雁北，草木萌动。

　　玉浅肆凭窗而立，身前夜墨如寂，只闻风动。

　　手抚颞颥，她伸手出窗掬一把风，想吹散一室聒噪。

　　身后是南安县知县林深，丝毫察觉不到窗边女子的心烦，依旧自顾自絮叨着。

　　“......两年前第一次见你断案，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这才过了多久？江南凶签案，从去岁初冬一直到现在，都已经死了八小我私家了！朝堂上下束手无策，才想到将这烫手山芋扔给提刑司。”

　　“而你领旨去了扬州，拢共不外五天就抓到了凶手。待你明日还朝，我看那些老死板们，还敢不敢再拿你是女子说事儿！”

　　玉浅肆心知肚明，朝堂上下阻挡的基础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齐国公府。

　　只要齐国公府还存在一日，此事便不会罢休。林深如此说，只是在抚慰自己而已。

　　极目远眺，她看到一豆灯火跳跃着从远处那片朦胧的光海中疏散了出来，朝着驿站的偏向而来，及走及疾。

　　身后林深问道：“听说死者们都是凭空泛起在那间上了锁的佛堂里，那不就是听说中的密室吗？”

　　“我还听说凶手此前另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世上从无绝对之事。越是绝对，便越有问题。”

　　关上窗户，玉浅肆坐回桌前，两手一摊，一副“无可见告”的模样。

　　“欲知详情如何，待我明日入京述职后，自会有公牍签发下传，届时你就知晓了。”

　　林深哪儿能忍得了这种水平的吊胃口，依旧不依不饶。

　　玉浅肆只好捡起此外话题，问道：“广安侯府寅时出殡，今夜正是门庭若市，人情来往的时刻，你作为东道主，就计划耗在我这里？”

　　林深嘿嘿一笑，讨恰似的给玉浅肆递上一杯热茶：“我知你的习惯。待你明日回京述职厥后找我，我再请你喝好酒。”

　　玉浅肆知晓林深一旦打开话匣子，便不会停歇。接过茶静待下文。

　　“我今日陪你，就是要让那群人知晓，你，轻慢不得！待天一亮，你出城回京，我去加入出殡礼。出殡礼结束，你抓到凶签案而被圣上褒赏一事恰好传回南安县，到那时我便可风风物光接受他们的礼遇。”

　　想到那刻妙景，林深又是一笑。

　　“说不定，另有人将我与齐国公府联系在一起。那我之后的日子可就舒服多喽！”

　　玉浅肆浅笑摇头，这世上除了少主，也只有林深，敢把什么话都直白地告诉自己。

　　门外响起了细微的喧闹声。

　　林深好奇：“咦？天都黑了，谁这么不长眼来打扰你？”

　　“广安侯府的人。”

　　玉浅肆放下茶盏，重新靠回了窗边，“你想躲麻烦，麻烦却找上了我，这世上的事儿好没原理。”

　　林深虽什么都不知，但丝毫没有怀疑玉浅肆的判断，只感伤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刚刚我看广安侯府别苑外人影攒动，似是有许多人围住了院子。今夜广安侯府应该敞开大门迎来送往才对，哪有围院子的原理。而侯府出了事儿不去找你，而来找我。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私事儿，需要玉里馆出马。”

　　玉里馆是玉浅肆五年前设于京城的小铺子。上到巨细疑案、下至金银失窃，都可寻玉里馆资助，在京城黎民中颇有名望。哪怕如今玉浅肆已成为了提刑司司尹，玉里馆依旧广开门户，为人答疑解惑。

　　“无碍，找个由头打发了就好。”

　　林深大咧咧拍了拍胸脯，一幅全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玉浅肆让手下放行，一老管事推门而入。看其行步，正是刚刚在窗外看到的那盏灯火。

　　“小人广安侯府福泉，不得已叨扰玉馆主。只因事急从权，希望玉馆主帮主人解决一桩难事。”

　　“还真是求玉里馆服务啊......”

　　林深五体投地，依计寻由推诿：“那就按玉里馆要求去挂牌期待啊。”

　　福泉也没想到林知县竟在此处，连忙向林深行礼问安。

　　继而恭顺答道：“只因此事难办。府中今夜遭贼，夫人和少爷房中有工具失窃。可今夜来宾众多，实在欠好高声捉贼。听闻玉馆主今夜于南安县停留，便想求玉馆主资助捉贼。”

　　福泉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三件工具：“夫人此前便听闻玉馆主高名在外，有一旧事想求玉馆主解惑，早早依照玉里馆要求备好了两件工具，只是没想到老夫人去得突然，这工具恰好今日用在了此处。”

　　玉浅肆刚刚便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许多问题，计划谨遵少主付托，少惹是非。

　　但只瞥了一眼那佛签，便发现了异常。

　　拿假的来乱来我？有趣。

　　“广直，”玉浅肆见林深还计划絮叨，示意林深莫要打断，林深立刻闭嘴品茗不再言语。

　　玉浅肆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丢了什么工具？家贼外贼？是男是女？发现失窃后都做了什么？”

　　一连串问题看似没头没脑，实则环环相扣。

　　福泉听得心惊，强稳心神，丝绝不敢怠慢。

　　“今夜戌时初刻，夫人发现房中遭窃。丢了好些金银细软。其他都还好说，但其中两样，一为夫人亲姊所留遗物，一为少爷贴身佩戴琥珀饰品，虽不值些许钱财，但十分重要。这才不得已想请玉馆主出马。”

　　说到这里，福泉顿了顿，看到玉浅肆目光如炬，心中犹如鼓擂，刚刚听到玉浅肆称谓林知县的表字，林知县更是唯她命是从，突然心里没底，不知夫人这步棋，是不是走对了。

　　“家贼外贼尚未得知......”看到玉浅肆挑眉不语，只当她是怕麻烦，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愿前去。

　　好硬着头皮继续抛饵：“......但有一丫鬟被发现晕在院中，应当是个男子。”

　　又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增补道：“听府中下人提到，近日简直有一可疑男子在府门外彷徨，身高约八尺。自一案发，夫人第一时间托付了永宁侯府的夫人找仆人围住了整个体苑，但不敢轻举妄动。目前并未有任何来宾离开过前厅，整个体苑也无任何人进出。”

　　玉浅肆踱步上前，看到福泉手中捧着的三样工具，面露挖苦。

　　“玉里馆的规则，你们夫人可明白？”

　　听到她意有松动。福泉心中窃喜，连忙答道：“明白明白。查案历程中，一应事由听从馆主付托。事成之后，完成第三个要求即可。”

　　凭据玉里馆规则，一颗佛珠，一张寂空大师亲解的佛签，便有资格去玉里馆寻求资助。

　　而福泉手里现在另有一样工具，却是一沓银票，看起来数目不小。

　　玉浅肆“唔”了一声，拿过了福泉手中的佛珠和佛签随手把玩，剩下的银票却丝毫未动。

　　老练如福泉，如何不明白玉浅肆此举之意。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想起了玉浅肆的另一重身份——人称“玉罗刹”的提刑司司尹。自己这点小伎俩实在上不得台面，马上满身冷汗。刚想解释，却被玉浅肆打断。

　　“这案子我接了。其他的事情，等我找到失物之后再做盘算。”

　　玉浅肆重音咬在“失物”二字上，但屋中余者皆未察觉。

　　林深现在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好了里应外合推脱此事吗？她怎得突然就允许了？

　　福泉则是大惊大喜，惊的是自己一时大意竟忘了“玉罗刹”的名号，二则是喜出望外，没想到她竟如此轻易便应下了此事。

　　玉浅肆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棋盘，道：“说说你们这儿的结构吧。”

　　福泉不敢延误，比照着别苑放置黑白棋子，将别苑结构一一说明。

　　“这处别苑是老夫人的私产陪嫁。老夫人对这里甚是喜爱，自前年起便一直住在别苑修养。哪怕骤然因病离世，也留下遗言要在此处治丧。”

　　见玉浅肆颔首体现了悟，福泉指了指棋盘，继续道：“别苑共五进院落。南进第一间为正厅。北边第四进风亭苑为老夫人生前居所。夫人此次前来，就暂居在西南偏向的兰车苑......”

　　林深干咳一声，一边挤眉弄眼提醒玉浅肆：“玉司尹明日一早便要回京，来得及吗？”

　　玉浅肆看完结构，心中了然，看也不看林深，只随口答道：“尔尔小事，花不了多长时间。”

　　林深见她懂作不懂，只好泄了气一般坐在一旁看着玉浅肆结构。

　　玉浅肆从棋盒中拿出两颗棋子，淡然落子。

　　“想不冒犯来宾并找寻失物，其实只需要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