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相爱相杀

　　天空是一片阴沉的灰玄色，云端上不时传来阵阵闪电和雷鸣。

　　阴森的天象将阳光掩埋，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昏暗。

　　远处的大湘兵队向他们而来，星鸢同时发出信号，龙族的兵队也快速向此集结。

　　北河川没有意料到他们早已精心结构好这个困绕圈，他死期将至，可他没有半分忏悔。

　　他笑着，眼神落在沉彦许身上：“你这是做什么？跟你们决斗的人不是我啊，是她，那个你心心念念多年的女人！”

　　沉彦许眉头微动，手指掐住他的脖颈，眼神凌厉：“一事归一事，我要捉拿你，更不会让她死。”

　　“你有这个本事吗？”北河川看向他，眼中无神，却含着泪珠，“你要是真有这个本事，就不会故意放走她，将她送到我身边来了。”

　　“解药。”沉彦许厉声道。

　　“没有解药，蛊毒的解药啊，早在她中蛊的那一刻就被我清理洁净了。”北河川勾了勾唇，抓起沉彦许的衣领。

　　“不行能。玖月城脚下的血魔之石呢？”

　　“烧了。”

　　“你？！”

　　沉彦许狠狠地掐住他，他差点气绝了。

　　“皇兄，”北河川声音沉闷，清晰可见的喉结微动，“你知道吗？我这辈子都在羡慕你。”

　　“羡慕我？呵，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沉彦许一声冷笑，放开了他。

　　沉彦许刚转过身，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将眼神望向北河川。

　　他伸脱手，想要拉北河川起来：“回来吧，我没想过要杀你，我只想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他话毕，微雨和白烟笼罩这座城。

　　原本富贵的昭阳城，尽显落魄和失意。

　　沉彦许多年来精心结构，谋划战略，自己就不为杀了沉慕川，而是，想要沉慕川回来。

　　他知道皇宫带给沉慕川太多的痛苦影象和伤害，也知沉慕川想要颠覆大湘的计划，更知他的四弟造蛊，企图控制大湘的朝廷命脉。

　　所以，沉彦许为他而顺水推舟，顺着他的意，让他继续在暗处行动，而沉彦许便将计就计利用梁双想要查明蛊毒真相的心，来引他在明处行动。

　　燕城太守坠崖的案子全在沉彦许的掌控之中，北河川不外是给太守用了蛊毒，来混淆真相。

　　燕城太守本因贪污被捕，后又花千两银锭要求释放，沉彦许顺水推舟将太守释放后，便制造了坠崖的假象，好给朝廷其他贪污糜烂的官员一个警告，只是不成想，北河川竟也顺水推舟，利用蛊毒来使该案无解。

　　北云沼苍雪山庄之下藏匿的地宫和蛊毒，沉彦许也是完全知情，他任由北河川放肆，东家和小二纷纷因知情而身亡，可他选择了坐视不理。

　　他去过一次地宫，其时他正在翻阅二弟三弟的舅舅的案宗，案子本就无解，沉彦许为了暗地处置当年的案子，便将案宗销毁，悉数丢下了悬崖。

　　回宫后，他未听大臣的建议，便直接为舅舅申冤平案，恢复舅舅的谥号。

　　当年先帝被贵妃投毒而缓慢死亡，贵妃事后自责、痛恨，选择了鸩杀自尽。

　　皇宫上下只有沉彦许这一个皇子在，北海王去了封地，南平王尚在游历，养在行宫里的沉慕川下落不明，无人得知先帝驾崩的真相。

　　因此，世人皆言，沉彦许是为了皇位，杀了父皇，又杀了贵妃，赶走了自己的几个弟弟，终于告竣了谋权篡位的目的。

　　既然世人认为他是个不称职的天子，那他就遂了那些人的意。

　　他与沉晚锦、宁思衡做了一个连续十五年的计划，从沉晚锦冒充被兄长假借谋利的罪名，处以死刑为开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计划里的变数是她，而那颗不受控的棋子也是她。

　　顺水推舟惯了，所以沉彦许改变了战略，让她做了棋子。

　　任她去南蛮视察蛊毒的源头，让池夜白和季泽南掩护她，宁思衡放不下心，便允许宁思衡一同前往。

　　武林六世家也是他计划里的变数，他早已料想到武林六世家一定会叛变，但他没想到，他们会去拦截梁双的行动。

　　那么，沉彦许就再次将计就计清理武林六世家的门户。

　　他在审讯中得知，六世家联盟早就与北河川有了相助，他们同样看不惯沉彦许的统治，看不惯他任性妄为地治理大湘，因此才结合起来反抗大湘朝廷和天子。

　　爱上她，更是一个变数。

　　沉彦许忏悔将她当成棋子，痛恨自己的任性让无辜的人失去了生命。

　　她很快就会死亡，只要她无法突破血魔之蛊制造的幻梦，她的身体就会死去，而灵魂永远飘荡，成为身负怨恨的孤魂野鬼。

　　这场游戏该结束了，父债子偿，为了沉晚锦而不得不接手皇位，他做了太多，事实证明，他做不了好天子，他妄为，他只想以他的快乐为主，什么家国大义、为国为民，他早就受够了。

　　沉彦许落了一滴泪，他看向北河川，那只手像是在唤他的弟弟回来，他想要弟弟醒悟。

　　“我早就受够这一切了，我可以不要皇位，但我，只想要你回来。”

　　众人放下了各自的刀剑，微微叹气。

　　兵队将周围掩盖得黑压压的一片，放眼望去皆是严肃的景象。

　　梁双的身体没有接到他的指令，所以闭上了双眼，停止了行动。

　　沉慕川不相信沉彦许会留他一命，事实上，他早就想死了。

　　“我啊，”沉慕川没有接过他的双手，而是自己实验着起身，“那年才七岁，我便动了自戕的念头，你猜为什么？”

　　他回忆到深处，心口阵阵发痛，他强忍着痛，快速地呼吸，扶着树干，差点站不稳了。

　　梁双的身体突然眉头微动。

　　沉慕川七岁那年，贵妃和天子前来行宫探望他，却全程没有对他有任何的眷注。

　　天子说：“你要记着你的身份，封地、封王，一个都不行能。”

　　贵妃外貌上和善，实则笑里藏刀：“来，川儿吃点水果吧。”

　　她那一笑，沉慕川只觉得无比恶心。

　　黄昏，贵妃便带着几个仆从来到他的居所，将本在熟睡的他拉起来，对他拳打脚踢。

　　“你记着了，你母亲如此下贱，你也好不哪去，她能用手段上位，他日，你便用手段夺我儿的皇位，你记着了，皇位，只能是我吟儿的。”

　　沉慕川只是个小孩子，哪有什么夺权之心，他的一身傲骨在那一刻终于被点燃：“贵妃娘娘，您不也是手段上位吗？母后之死，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贵妃不敢想，一个小孩竟然得知皇后的死因，至此，她便开始变着法子地折磨远在行宫的沉慕川。

　　沉慕川不堪重负，早已万念俱灰，他手拿铰剪，准备自残，奈何经常欺负他的阿嬷拦住了他。

　　“哟，小小年纪，没活几年就想死了？我不让你死！”她一把夺过沉慕川手里的铰剪。

　　今后，他房间里无一件可供自戕的器物，贵妃是铁了心要折磨他一辈子。

　　那心肠歹毒的贵妃、宫女、阿嬷，令他开始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人生厌，在他眼里，女人就是心机、恶毒的一切代表。

　　他亲眼见过洛桃反复无常，前脚找了温书临，后脚就去找星鸢，所以，他巴不得洛桃自戕。

　　厥后，他带走了洛桃，得知这个女人功力减半，早就排不上武林至尊第五，便想唤起她痛苦的影象，没想到，洛桃的影象全部与梁双有关。

　　他将计让洛桃忧思成疾，久而久之，那个女人患上了心病，后利用她作为质子，引梁双入局，他故意放了洛桃去找梁双，故意让她前往水帘天跳崖自尽。

　　沉慕川突然发现，使别人痛苦，居然是一件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因此，他要给梁双下蛊，让那些恋慕她的人都痛苦一生。

　　什么谋权篡位，他基础没有想过，他只是在掩耳盗铃而已。

　　直到，梁双的泛起，让他不经意地震了情。

　　他以为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善意和爱，他以为他这辈子即是以他人的痛苦为乐，而梁双却屡次向他伸出援手。

　　纵然她被他利用，她也没有怨恨他。

　　他永远配不上她，他是恶毒的人，成为了最讨厌的人的模样，最后还利用了她，而她将死在自己的眼前。

　　血魔之蛊是沉慕川的心魔，梁双应该无法应付，她只能在幻梦中等死吧？

　　想到这里，沉慕川不禁捂住了胸口，他的全身痛到无法呼吸。

　　“她就要死了，我也不想独活，”沉慕川一边喘息，眼眶红润，一边说，“皇兄，你利用她，就没有半分忏悔吗？你真活该！”

　　他说完，众人皆扭过了头。

　　在场的每一小我私家，温书临、沉晚锦、沉晚吟、宁思衡、寒忆，除了是主谋外，都有知情不报的罪名，他们任由梁双一步步走向计划的终点，却无动于衷。

　　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掩护好她，又或许，她不笨，她可以掩护好自己，谁能料到会泛起这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郝长梦一双细长的眼睛忽闪，右眼正下方靠近脸颊的中央，有一颗形状圆润又漂亮的小痣。

　　他露出满意的笑意，又来着点不屑一顾的神情：“你们和她所谓的相爱相杀，却谁也不愿背弃谁。”

　　“真是愚蠢可笑。”

　　他说完，寒忆的泪花顺着眼角滑落，满脸苦相。

　　沉慕川冷冷一笑，厉声道：“杀了他们。”

　　梁双突然睁眼，挥舞了破空剑，一股浩然的剑气向众人袭来。

　　他继续控制着她：“报仇吧，为他们对你的所作所为报仇吧。”

　　她双眼散发通红的光，那股浩然剑气突然酿成了红玄色的闪电。

　　雷雨劈裂了大地，“哐嘡”一声，不知是天空中的雷鸣，照旧她剑气的声响。

　　她在幻梦中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她眼前的人是已经死去的先帝。

　　先帝殴打他的局面已经来来回回播放了无数次，她看得心烦，头疼涌上来，灵魂一震，她只觉得提着剑的那只手在疯狂地砍。

　　一切都是杂乱不堪。

　　就连梁双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工具，她像只怪物，像一条恶龙，足以颠覆整个世界。

　　她看见，自己不听使唤地用剑气推开寒忆，另有其他的朋友，被她推出几里远，她不禁落了泪。

　　“对不起，就快了，就算是我最后一次的执念。”

　　千万戎马将她困绕，硝烟弥漫了整片战场，而森林燃烧的火焰仍然没有停止。

　　她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召唤，但她只有灵魂是清醒的，她无能为力。

　　“双儿，你看看我，可以不要忘了我吗？”

　　一袭紫衣徐徐向她靠近，对她伸出了手，想要将她拉回。

　　“就算今日身死，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温书临挺着最后一口气，说完了遗言，她面无神情，破空剑直直地插进他的胸膛。

　　她的灵魂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便试着运了内力，她的身体停顿了下来，神色微动。

　　“你是不是……听见我说的话了？”温书临有些感动，他倒在草地上，徐徐闭上了双眼。

　　沉慕川突然发现梁双已经开始不受控了，既然如此，他早就不想活了。

　　“我忘不了我的执念，我的过往，你知道先帝是怎么看待我的吗？”他看向沉彦许。

　　沉彦许看着眼前的梁双，完全失了意，他早已心不在焉。

　　“先帝对你……他想让你自杀，但不能以赐死的方式，所以才……以虐待的方式。”

　　“原来，皇兄都知道啊？”他笑了笑，音色苦涩尴尬，“那皇兄，你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如今想要我回去，并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弟，而是你想完成先帝的遗言吧？”

　　“没有！”沉晚锦终于坐不住，“陛下自始至终只想赔偿你，你还不明白吗？”

　　“呵，已往痛苦的回忆能被赔偿吗？另有，贵妃和先帝都是心肠歹毒之人，怎么偏偏有你这么一个宽容漂亮的儿子？”

　　沉晚锦眉头微动，将烟水晚收回，全场一片肃然。

　　沉慕川决心不想死在他们手里，更不想放过过往的回忆，他早就想过，早晚有一天，计划无法完成，那他就会选择自戕。

　　他最后一眼落在了梁双身上，他只觉得梁双突破不了蛊毒幻梦，只要他死，她也会身死。

　　一句“对不起”，他早就在心里念了无数遍，他念了她无数次，他拿出画像，撕碎了那歪歪扭扭的图案。

　　他举起剑，搭在脖颈上，双眼无泪。

　　皇室本就以心狠手辣闻名天下，他果真照旧继续了先帝的作风，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样子，他如今像一个恶魔，没有心脏，不会意痛。

　　沉慕川只知，知道她会死的那一刻，他的心照旧狠狠地哆嗦。

　　再见了。

　　下辈子，别再遇见我。

　　他的剑划过细瘦的脖颈，疼痛感包裹着他，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月落，星沉，战火纷飞的夜晚，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枯木悉数落下，焰火掩埋了他。

　　焰火迸发的声响陪同着众人的心跳。

　　沉彦许和沉晚锦都想拦他，却被焰火拦住。

　　他们在一团火光中，看见那红光闪过，一袭红衣迅速闪过。

　　她快速睁眼，右眼通红，而左眼是正常的棕玄色。

　　沉慕川被她死死拦住，她徒手接住了剑，右手满是通红的血液。

　　他与她对视的那一眼，终于照旧令他心软了，慌忙收回了剑。

　　“你不要死。

　　“你可不行以不要死。

　　“我帮你在幻梦里排除异己，你……”

　　她话未毕，便倒在了沉慕川的怀中，她身上的红玄色的光徐徐消失。

　　她身体酷寒，那一刻，他以为她永远死去了。

　　沉慕川终于忍不住，他咆哮，大哭，忏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全都太晚了。

　　遇她太晚，醒悟太晚，忏悔利用了她。

　　就算他侥幸在世，他也将用一生来忏悔。

　　光焰与星光融会中，雷雨停滞，沉彦许向他伸出了手，他没有询问沉慕川的意见，而是强行将他拉起来。

　　他们的眼神皆放在了梁双身上，那一晚，心跳停滞的声响像焰火一样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