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驴车的速度,陆惟这一路走的不快,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骏马硬生生的以“散步”的速度前行。
方墨诉苦连天,“令郎,不如我们先走,叫方芩带着两人在后面随着就是了。夫人给您在京里联系了名师,回去晚了可欠好!”
陆惟说道:“这一路不太平,既然允许了别人,没有食言的原理。”
“跟那种人讲什么原理!她是讲原理的人吗?”方墨悻悻然嘟囔,自家令郎就是恪守君子操守了,才被章毓卿那样的无赖女子给缠上。
陆惟轻瞟了眼方墨,“慎言。”
名声对一个女子来说太重要了,况且这女子是章家人,品行好欠好自有章家人管教,轮不到他们来说。
“是。”方墨心中一凛,不敢再言。
驴车里,王春娘心中忐忑,不敢置信,“我真要跟你去京城了?”
“真的。”章毓卿微笑说道。
王春娘不安的问道:“你真找到你的亲人了?万一不是,或者他们不认你,可怎么办?”
章毓卿深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能走出这里,已经是万分不易了。此外,不敢再奢求什么。倘若他们真的不认我,我也没什么措施,只能怨命该如此。”
王春娘看着章毓卿娇美的芙蓉面,漂亮的黑眸中闪着脆弱的光,觉得章毓卿是个可怜人,原本也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沦落到这步田地,慰藉道:“瞧我这张嘴!你家里人肯定是京城当大官的,你找到他们,好日子就来了!”
“希望吧……”章毓卿喃喃道。
王春娘又笑道:“前头骑马那令郎长的怪悦目的,就是老冷着一张脸。”
她都不敢看那清雅的贵令郎,似乎她这样低贱的人,看他一眼,就亵渎了这么清贵的令郎。
“你可真厉害!要我,就不敢跟他们说话!”王春娘说道。
章毓卿微笑道:“他们也是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怕什么?”
王春娘叹气,“这一走,以后怕是难见到爹娘了,你姐夫要是找爹娘麻烦……”
“姓吕的不是我姐夫。他就是一个酗酒打女人的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为了酒钱能卖三岁女儿,狗都不如!你爹娘为了二两银子的聘礼把你卖给姓吕的,给两个小畜生当后娘,伺候他们一家老小,你还要担忧姓吕的找他们麻烦?”章毓卿冷冷的说道。
姓吕的可不傻,问王父王母要了五两银子才放王春娘走,五两银子够他娶黄花大闺女还能剩不少酒钱!
王春娘捂住了脸,想起被卖掉的女儿一阵揪心的痛,晶莹的眼泪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哽咽不能语。
“花有重开日,人有再逢时。离开这里,我们才有时机去找孩子,总有一天能找到的!”章毓卿搂着王春娘瘦削的肩膀,眼里闪着决绝的光,“你别怪我把你带走,我想明白了,要走就一起走,走不了,那就拉着他们一起死吧!”
“什么死不死的,不兴这么说!”王春娘捂住章毓卿的嘴,泪流满面,“你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方芩在前面赶车,风呼呼的刮着,车厢里面的说话声听不清楚,但照旧能分辨出王春娘的哭声。
造孽啊!方芩心中摇头叹气。
就因为章毓卿缺人伺候,可怜的王春娘就被迫跟丈夫亲人疏散,追随章毓卿进京了。
哭成这样,肯定很想念家里人!
陆惟这一路上都没在跟章毓卿说过话,似乎身后随着的是一个陌生人。
章毓卿也知道她厚脸皮缠上陆惟,让陆惟厌烦的不轻,特别知趣,有事没事都没敢劳烦过陆惟。
两方人马诡异的,平和的,一路走到了京城。离京城另有三百里路的时候,陆惟付托方墨快马加鞭,先走一步,去跟章家见告此事。
章毓卿一行人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驴车在官道上哒哒前行,城墙徐徐在视线中显露了出来。城墙房顶上贴着绿色的琉璃瓦,折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穿着妆扮也比旁的地方体面洁净。
“女人,京城到了!”方芩看到熟悉的城墙,心中兴奋,跟后面的人说道。
王春娘掀开帘子看巍峨的城墙,仰头惊叹道:“这京城的城门可真高真大啊!”
比他们一路上见到的城池都威严高峻,城墙上站满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士兵。
众人离的近了,走到城墙根下,更能感受到城墙的高峻和人的渺小。
方墨已经去章家通知过了,现在正牵着马站在城门外等着陆惟。
“令郎!”方墨瞧见陆惟,激动的叫道。
陆惟勒停了马。
方墨旁边的一其中年圆胖脸管事赶忙上前一步行礼,“小人是章家的管事,叫李德贵,奉主子的命,来接这位女人进府,叫老太太和夫人瞧瞧。”
这话说的稳妥,没有立刻认可章毓卿就是章家走失的女人,只说带回去瞧瞧,认不认的瞧了之后再说。
章毓卿听到外面的话,出了驴车,看了眼李德贵。
李德贵也偷偷审察着章毓卿,只瞧了一眼,就心惊不已,模样长的忒像章家老爷了,怪不得陆家大令郎直接把人带回来了!
乍一看,这女人比章家那位名满京城的大女人还要秀美几分!
章毓卿面向陆惟,弯腰长揖,行了个谢礼,诚挚的说道:“陆令郎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令郎富贵遂顺,虽不需要我的酬金,但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付托。”
她琢磨着陆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肯定没有要她酬金的地方。
陆惟并未下马,冷淡的拱手行礼,拨转马头,带着方墨方芩离去。
风吹起陆惟的袍角,挺直清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京城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
章毓卿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上一次她在这里,照旧胡人攻占京城,烧杀抢掠的时候。随处都是尸体,血水染红了地面。十几年已往,血腥气早已消散的一干二净,连地砖都被磨的铮亮平滑,平静祥和。
李德贵笑道:“女人上车吧,我带女人去府里。”
“有劳了。”章毓卿说道,坐回到了车里。
李德贵驾着驴车驶入城门,耀眼的阳光一下子被城墙遮挡完全,驴车里黑洞洞的。
“这城墙真像一座大山!”王春娘感伤道。
黑黑暗,章毓卿想起十三年前这座城中的惨剧,微不行查的说道:“我看像一座吃人的墓,埋葬了许多人。”
“那人……”王春娘指了指前面赶车的李德贵,“就是你的亲人吗?是你叔叔?”
章毓卿摇头,“他是章家的管事,就是伺候主子的下人。”
王春娘有些失望,就算她自小在乡下长大,也知道亲戚来了,主人家肯定要迎一迎的,况且这是流落在外多年才得以归家的苦命人。
“见了亲人就好了。”王春娘怕章毓卿心里惆怅,握着她的手慰藉道。
章毓卿笑了笑,这个世界的舆图已经向她徐徐展开,她已经是个自由人,总归不会比以前过的更差。
驴车行驶了两刻钟,停了下来。
李德贵跳下了驴车,撩开了车帘,笑道:“女人,到章府了,下车吧!”
撩开帘子,李德贵这才看到车里还坐着一小我私家。
王春娘在车里解下了包脸的布帕,冷不防被人瞧见她脸上那块占据了半边脸的貌寝疤痕,李德贵吓了一跳,“呀”的叫了一声。
王春娘心里一颤,慌忙扯开布帕包住了脸,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看人。
章毓卿握着王春娘的手,冷眼瞧着李德贵,不悦的喝道:“你叫什么?!”
李德贵赔笑道:“失礼了,女人莫怪,莫怪!”又偷偷觑了眼包住了泰半张脸的王春娘,暗道这是从哪冒出来的母夜叉,明白昼的可吓死人了!
章毓卿出了驴车,抬头看了眼章府的大门,朱漆铜钉的正门紧闭,旁边各有两扇小门,门框正中挂着涂着金漆的匾额,写着“章大学士府”几个字。
李德贵领着章毓卿和王春娘走到小门跟前,敲了敲门。
门开后,章毓卿审察了下眼前的庭院,迎面一个照壁,画着高山流水,旁边种着几棵翠竹。
绕过照壁,即是一座三进的院子。
“前院是老爷和老太爷见客的地方,另有令郎们念书的地方。”李德贵介绍道,领着二人从侧门走了出去,到了一处垂花拱门处,一个穿着绿绸对襟比甲的中年妇人等在那里。
瞧见章毓卿的模样后,中年妇人心里同样一惊,暗道这长的可真像那位模样俊秀的章家老爷,加上胸口挂着的那个金项圈,再好好妆扮妆扮,任谁见了都得信这就是章家女人。
和李德贵对视了一眼后,中年妇人笑着问道:“女人模样可真俊!”
李德贵对章毓卿说道:“女人,随着刘妈妈进去吧!”
章毓卿颔首,随着刘妈妈进了院子。
门口守着的小丫鬟掀起了细细的竹帘,喊道:“人来了!”
刘妈妈拍了拍章毓卿瘦削的肩膀,说道:“进去吧,我们章家的夫人在屋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