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渊巨谷邪祟放肆，抉择难定师徒情深

　　二人闷闷回了房中，这么一闹也没了寻宝的兴趣，各自在一边收拾工具，期待师尊。

　　转眼便日落西山，红彤彤的太阳似乎伸手便能触及，川乌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红日一寸一寸沉下去，突然想起树婆婆从前讲的。

　　盘古开天地之后便与天地融为一体，呼吸作了风雨，四肢与躯干成了东南西北中五座神山，筋脉血液都酿成大河小溪，这太阳即是他的眼睛。

　　树婆婆说，盘古的左眼化了太阳，右眼化了月亮。盘古左眼里有只金乌，于是太阳便比月亮更亮些。

　　“六师叔，你见过太阳里的金乌吗？”川乌问。

　　“金乌？”防风不解道，“从前听师父说，金乌是一只满身金羽的大鸟，身长百里，叫一声便山摇地震。金乌每日从东方的旸谷飞到西方的虞渊去，可惜……”

　　“可惜什么？”

　　防风说着突然不说了，川乌着急催道。

　　“可惜，师尊说金乌其实是一只盲鸟，没有眼珠，靠感受周围气流找偏向，永远只能在工具这一条线上彷徨。”防风叹了口气道。

　　金乌作为一只巨鸟，与天地齐寿，本应活的恣意潇洒，如烛龙一般受众仙敬畏，竟永世寻不到偏向，永远困在了自己的盲眼里。

　　川乌极重地叹了口气。

　　太阳已收尽最后一丝光线，整个东山境，乃至整个盘古大地迎来了繁星与夜月。

　　金乌又结束了今天的迷茫和惊骇了吧？川乌心想。

　　她从前总盼望日出，许多几何吸收些日光，今日听师叔讲完，平生第一次竟希望太阳不要升起来─金乌实在太痛苦了。

　　夜幕降临，街上行人险些绝迹。师侄二人也不上灯，只坐在前厅苦苦期待。

　　已过了人定，仍未见师尊踪影。

　　“师尊外出有事，这时辰也该回来了，总不能住在人家家里吧？”川乌托着脑袋一晃一晃，昏昏欲睡，懒洋洋道。

　　“师尊从前也是这般不辞而别，捉摸不了踪影么？”

　　川乌这一说倒将防风点醒了。

　　师尊从前带他们游历四海，虽行踪不定，却是总与大师兄部署妥善刚刚离去，从未不告而别。

　　况且这次出行只有他一个门生，川乌新入师门不久，又弱小，师尊怎可能撇下他们整天整夜都去向不明？

　　“并未。”防风皱眉道。

　　“从前有大师兄二师兄，纵然师尊不在，大师兄也知道该往那边去。”

　　“师尊如今又无亲友，大战之后天地间险些只剩他一个，会往何方去呢？”

　　川乌翘着脚，惆怅地望着廊沿道。

　　她恨不得一日之内走遍四境返回师父身边去。

　　“等等，东山境向来以气象安和著称，那风来的蹊跷，莫非……师尊真遇险了？”防风惊道。

　　东山境日光暖和，总是晴朗天气居多，怎会突然狂风大作，竟连石亭子都能吹下来？

　　其时以为是东山神邸年久失修，如今想来恐怕又是那风妖作乱！

　　二人一合计，师尊如今神力大不如前，那风妖法力又远在雪鬼之上，攻其不备掳走师尊也未为不行。

　　防风快快当当返回室内翻出那沉甸甸的行李，一个个肩负翻找起来。

　　川乌虽着急，但看防风一脸严肃，似乎在寻找什么重要的工具，也不敢打扰，只在后面尾巴似的随着。

　　“我就说它在这吧！”防风突然拣出一根针来，笑道。

　　“针？我们不去救师尊，你找什么针？”川乌见师叔急急翻找，还当在寻什么厉害法器，他竟寻出一根针来，简直大失所望。

　　“我的侄儿，你可别小瞧这根针，这可是师尊七万年前的用自己的一丝龙须所制，亏得听大师兄的话把这些法器都背着了。”防风自得道，“小川乌，你可看好了——”

　　只见防风口中念念有词，汇了一股气，那针竟在掌中悬起，悠悠转了几圈，针尾的彩线孔雀开屏似的向八方散开来，转了一周又重新拧成一股，径直向东南方飘去。

　　“此针原名‘凤尾’，本是师尊闲暇时造出来寻物的法器，今日倒用来找他自己了。”

　　防风收了凤尾，两人草草收起满屋的法宝仙器，就着月光急遽去了。

　　顺着凤尾一路走到东南，竟是一片荒林，大片枯木倒地，岂论巨细崎岖全都是拦腰齐齐折了的。

　　川乌见惯了里原树林荫翳垂丝悬绿的繁荣，看到这百顷枯林惊得睁大了眼睛。

　　“怎会这样！”

　　“师尊懒怠，多年不来这领土巡查，竟不知这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防风也一脸惊诧道。

　　万年前他与陵游路过此地时照旧一片茂盛景象，怎短短万年竟都死光了。

　　凤尾仍指着东南，二人只好继续前行。

　　星光璀璨，月亮不知何时隐到了云团里，前路昏暗不明，就连一向勇猛胆大的防风也不敢贸然御剑，只好下地走路。

　　两人步行到底慢许多，走了快两个时辰，凤尾的彩线刚刚徐徐落下去，也没了灼烁。

　　“许是师尊就在四周了。”

　　防风警惕地视察四周，前方是万丈悬崖，三面枯林围死，怎么看都不像藏人的地方。

　　“小娃娃─”

　　一阵卷地狂风吹得川乌睁不开眼，沙尘里只见一个庞然大物徐徐靠近。

　　“川乌小心！”

　　防风大叫，挺身将川乌护在身后，手中的利剑瞬间被飓风折成两截，掉下了崖底。

　　没了法器，任是武力高强的防风也难以反抗风妖一再袭击。

　　周围枯林萧萧作响，似有万鬼哭嚎，诉说身死剧痛。

　　川乌捂住了耳朵，太可怕了，那哭声痛彻心扉，似乎要将她灵魂也撕裂了。

　　大风将枯树连根拔起，地皮瞬间被剥了一层，满天黄沙扭成一股巨龙，向防风炫来。

　　防风虽强，可捉摸不见敌人身在何方，任他有万般本事也毫无用武之地。

　　风妖在黄沙中狂笑，四面八方都是飓风，防风裹在飓风眼中迷失了偏向。

　　“小娃娃，烛龙就在我手中哈哈哈哈哈家……”前面传来风妖笑声，防风向前一击，却打在了虚空之中。

　　“没想到啊没想到，烛龙也有今天─”侧边又泛起了说话声，可一打，便又是一团虚无。

　　“师叔！风妖不在风中！”川乌突然看透了风妖这障眼法。

　　那风妖造出这风涡谜团迷惑对手，自己却全身而退，若驱不散这风沙团，再强大的神仙最终也会力竭而亡。

　　防风闻言，突然灵光乍现，放弃了挣扎，任风妖蛊惑，也不理，只四面视察着什么。

　　川乌瞧着她这六师叔，只见防风赤手空拳，神情坚贞，突然跃起，风妖立马丢了个风团。

　　防风就着风团的强风之势腾到高空，同时两掌各引出一条风龙来，满天沙尘竟生生被拨开一条裂缝。

　　防风用尽全部力气，全身青筋暴起，咬着牙继续。

　　“也不探询探询我是谁，这风涡谜团也想困住我？做梦！”

　　风涡彻底支撑不住，随着一声巨响，大风狂沙瞬间爆裂，沙尘后的巨物终于露出真面目来。

　　果真是那风妖！

　　风妖见狂沙被破，急向后撤，扇动翅膀退到了悬崖上空，露出四只利爪来。

　　一个紫衣童儿竟被紧紧握在爪中！

　　“师尊！”川乌见师尊奄奄一息，嘶叫一声，急遽要上前，却被防风一把拉住了。

　　“这风妖修为可比那雪鬼深厚得多，你上去不是自寻死路！躲一边去。”

　　防风虽与她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风妖。

　　“雪鬼？”风妖一听‘雪鬼’二字，疯了似的狂啸一通，“─还来雪鬼！”

　　风妖一对翅膀足有山神邸的后院大，稍动一动便飞沙走石难以反抗。

　　川乌算是明白那大片枯林是怎来的了，气得咬牙切齿。

　　“雪鬼早已收入太虚境，早被业火焚烧得尸骨无存了！”防风故意吓道。

　　“那便叫你这小师父陪葬好了！”风妖嘶哑道，说着便要松了爪子。

　　“师父！”防风抢上前去，却被迎头击了一风团。

　　“交出雪鬼，你师父便平安无事─否则便死无葬身之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防民风的肩背都发抖，怒不行遏地摩拳擦掌，准备与风妖决一死战。

　　“放出雪鬼，你师父便安然能回到你身边了……”

　　“用雪鬼换烛龙，怎么想也不亏，换吧，换吧……”

　　“放出雪鬼吧，救师父要紧……否则你怎对得起教养你的师父？”

　　“你难道不爱你师父吗？就看着他死吗？放出雪鬼，你便不用纠结了……”

　　风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防风左右为难，痛苦地抱头。

　　晨光熹微，天朦朦亮，川乌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视察那风妖，双头，四脚，一对翅膀，铁片一般的巨大羽毛笼罩了整个身躯，险些是毫无弱点。

　　再看它手里捏着的师尊，原自己高八尺，如今连五尺也不够，细胳膊弱腿，被风妖的铁爪禁锢着转动不得。

　　那小身躯困着烛龙万亿年的修为，稍用神力便要被反噬了，此时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向防风高呼：

　　“不许放出雪鬼！”

　　“可是师父……”

　　“没前程的工具！今日你若放了雪鬼，直接逐出师门！”烛龙在那铁爪中怒骂。

　　此言一出风妖立马加大爪中力度，师尊还未说完便喷出一口血来。

　　“你放照旧不放！”风妖威胁道。

　　眼看师尊满身已是鲜血淋漓，防风内心动摇了，转头正遇上川乌的目光。

　　师尊乃万物之灵，师尊若仙逝了便再无可与凶神魔龙抗衡之人，师尊尚且难敌众凶神邪物，旁人更不必说了。

　　彼时魔龙翻天，人间即是炼狱，被镇压地底万年亿年的邪祟们怎会放过那些仙灵。

　　川乌虽然明白这一番原理，可若是放了雪鬼换回师尊，那雪鬼危害人间，道行虽不深，可一旦放出对东山境内万物一定是灭顶之灾！

　　川乌此时觉得自己就如一只眼盲的飞鸟，困在两方抉择里不知所措。

　　“川乌！助我开启太虚境！”

　　防风终于下定了决心，决绝道。

　　他从四万岁便随着师父与几位师兄了，师父虽严厉些，嘴巴毒些，心里却真心为他们好。

　　他与陵游贪玩，师父总是罚陵游重些，他偏爱习武，师父竟免了他的其他杂务，只叫他专心练功，否则哪来如今的战神防风？

　　上次就因他护法失职，才导致师父化形出了意外，否则怎可能被风妖攻其不备？

　　逐出师门又如何，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死于风妖手下，自己却为了所谓的“大义”袖手旁观。

　　如今师父命在旦夕，他若有丝毫犹豫都愧对师父，愧对诸位师兄弟。

　　“师叔且慢！”川乌突然叫道。

　　“风妖狡诈，我二人若真放出雪鬼，怎能保证它便信守允许放了师尊？”川乌边说边向防风靠近。

　　“风妖雪鬼乃至地底下的万千邪灵，哪个不盼着师尊死的，它会为区区一个雪鬼放弃好容易才抓得手里的师山神烛龙么？怕是一万个雪鬼也抵不上我师尊吧！”

　　川乌横眉冷对，戳穿了风妖的奸计。

　　“我师尊与万物共生，不死不灭，它是暂且无法杀灭师尊，才要换回雪鬼！”

　　风妖被看穿了心思，着急震怒，一翅膀便向川乌扇来，川乌被打出百米，直不起身来，可她还要说！

　　“现在我六师叔一个且将将与你平手，若放出雪鬼，以二敌一，放不放师尊还不是由你说了算？你倒真打了一手好算盘！”

　　“闭嘴！”风妖震怒，向川乌狂吼。

　　“我偏要说！你们如此急切想救出雪鬼，恐怕雪鬼身上也有此外作用吧！否则怎耗这番鼎力大举气去救一个最弱最没有价值的小喽啰？”川乌继续道。

　　“啊啊啊！”风妖被川乌一番话激得张牙舞爪捶胸顿足。

　　“就是现在！”川乌瞬间将自己的拂尘甩出，防风接了，向风妖下腹刺去。

　　川乌的拂尘是苍术亲手炼的，一百二十七种变化自然与苍术自己的一模一样。

　　防风接到的瞬间，飘逸柔软的拂尘早已化为一柄三棱利剑，直直插入风妖赤裸的腹部。

　　“找死─”风妖发作出难听逆耳嘶鸣，震开了防风，却因吃痛松了爪子。

　　“师尊─”川乌顾不得与防风缠斗的防风，掉臂一切扑向悬崖。

　　为时已晚，奄奄一息的师尊已脱离了魔爪向崖底坠去。

　　“川乌！”

　　防风打架中眼见川乌扑向悬崖，惊叫道。

　　奈作甚时已晚，川乌已随着师尊一跃而下，眨眼间便与崖中的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