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水

　　月已东升，华灯初上。静谧了一整日的东京城总算有了些节日的气氛。戎马皇城司的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大相国寺前人声鼎沸、天街两边游人如织。而这金明池上更是喧闹很是，摩肩接踵。

　　新一轮龙舟角逐就要开始了。那些龙舟形态各异，但船头都是怒目龙王的形象，被巧匠们刻画得栩栩如生，令人骇目。

　　划舟的水手们已摩拳擦掌，已有几人已经跳上了龙舟，随时准备竞技了。

　　这时候，锣声忽起。一个骑着快马的少年飞驰而来。他穿的是青紫袍，足蹬朝天靴，两只靴子上各镶嵌着一颗碧绿宝石。他胯下所骑乃是日行千里的青骢马，神骏很是。

　　这骑马少年一边敲锣一边纵马飞驰，足见其骑术非同一般。而他这身妆扮满东京的人都看得出，此乃是端王府的家奴。所以纵使游人再多，也没有敢不退让的。

　　他骑马奔至水手们休息的凉亭边上，一勒马缰，那马长嘶一声，收住了四蹄，只在原地打转。

　　少年人尖声尖气地说道：“端王台端马上便到，传口谕，王驾未到，龙舟不启。”

　　水手们相互瞅瞅，便都折身而拜，齐声称是。莫云潇和环儿瞧在眼里，也不禁是相视一眼，苦笑连连。

　　“这端王也是个小孩脾气，专挑热闹的瞧。”环儿小声嘟哝着：“他不来，人家龙舟就不能划。唉，那他要是不来了，今儿的角逐不就歇了？”

　　主仆二人坐在一家茶室的二层，正能从窗户望见外面的人群马队。

　　“你哪来这么多的牢骚。”莫云潇噎了她一句，又说：“端王的性子谁不知道？咱们也不是非看龙舟不行。上元节，好玩的工具多着呢。他看他的，咱逛咱的。”

　　“唉，否则又怎么样呢？”环儿叹息了一声。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喝：“端王驾到！黎民退让！端王驾到！黎民退让……”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两路身穿鲜红长袍的人马开道，整齐地敲着锣鼓，后面是一顶华贵的橙黄大轿子徐徐驶来。

　　“是端王了！”环儿伸着脖子叫道。

　　“端王祥瑞！”黎民们纷纷躬身行礼，无有不敬。尚在远处的莫云潇和环儿从一所茶室的楼阁中下望，但见黎民熙熙攘攘，端王的大队人马汹涌澎湃，似是江流汇入大海一般。

　　这时候，茶室的东家轻手轻脚地踱步过来，笑眯眯地唤了一声：“莫家娘子。”

　　莫云潇回过头去，问：“怎么？”

　　“嘿嘿，莫家娘子能惠顾小店，叫小底心里头兴奋得很。”东家一边搓手一边笑着说：“端王待会儿要到湖心亭去看龙舟。人们自也会都跟了去。那小店的生意可就……”

　　莫云潇将他上下一番审察，心中起了几分疑虑：“依你的意思呢？”

　　东家一拍胸脯，说：“小店虽不显眼，但阵势却很好。从娘子所站的位置可居高临下鉴赏金明池。嘿嘿，虽说远了些，看不真切，但煮上一锅好茶，却也是难得的。所以小老儿有个盘算，也借着娘子可巧儿来惠顾的当口斗胆提起来……”

　　“你是想用我们茗楼的叶子，是不是？”环儿打断了他的话，颇为自傲地问。

　　东家先是一呆，随即两手“啪”地合起来，叫道：“哎呦，这位女人也是玲珑心思，猜得对极了。咱茗楼的叶子是出了名儿的。‘茗楼香盏取一叶，王母亲来换蟠园’。嘿嘿，王母娘娘为了得咱茗楼的一片叶子，整个蟠桃园都能舍了，这该是多大的排场。嘿嘿，咱茗楼家大业大，自然看不起小老儿的货钱。不外，咱的摊子在这金明池里头，端王也时常来访，说禁绝哪天就起了品茶的心思来惠顾本店，那不也叫咱茗楼的声名更显赫些吗？”

　　莫云潇浅笑颔首，徐徐抬头望向了他：“你话倒说得中听。不外你也知道，我们茗楼的叶子虽好，分茶、点茶的功夫更是独步海内。说穿了，茗楼不只卖茶，还卖功夫。东京城里用我们叶子的茶摊不少，但他们的茶博士都要去我们那学徒三年，方可出师。而这，还仅仅是个面儿上的，远不抵家。前唐陆羽有言，煮茶泉水为上，井水为下。这是粗话。就说这泉水也得分得精细些，方能见功夫。至于说到煮茶的火候、时辰，那更是熬人。你老人家少说也是六十开外的年纪，哪还能经得起这个折腾。”

　　“经得起的经得起的。”东家连连作揖，赔笑说道：“莫家娘子难得来一趟，小老儿的点茶功夫不抵家，却也不是白丁。俺这就去点两碗来，您且瞧瞧花色，若入得了金眼，还请娘子回去多多美言。”

　　他说着就要走，莫云潇却叫住了他：“慢点！”东家一愣，又回过了头来。

　　莫云潇叹了一口气，说：“难得你有此恳切，也罢。明日你可去试试。不外，我家也是有规则的。当学徒没有汤茶钱，食宿也要自理。若是中途人跑了，或是病了死了的，那与茗楼可没半点关连。”

　　东家闻言如获大喜，又是两掌一拍，哆哆嗦嗦地说：“大娘子真是活菩萨，小老儿感念您得恩义！”

　　“好了，我们要去看赛龙舟了，你这里没人，也早些收摊歇息吧。”莫云潇说着便起了身，与环儿一同走了。那东家在他们身后仍旧连连作揖：“多谢娘子恩义、多谢娘子恩义……”

　　这时候，端王的台端已随着一只只小舟向湖心亭而去了，岸边又恢复了喧嚣。

　　莫云潇和环儿一同走着。卖花灯的、捏糖人的、耍把式的、玩相扑的都有吸引了无数游人围观叫好，只有这主仆二人并没驻足寓目。

　　“女人，您瞧那东家那么大岁数了，他能受得了那个苦吗？”环儿一边走一边说：“转头他要是出了个什么岔子，外面的人会不聚会会议论咱们以势压人了？咱们家虽然富贵，可也不比侯门公府，若是名声坏了，茗楼的牌子也就随着倒了。”

　　莫云潇点颔首，道：“你说得在理。不外，那老头有句话倒点醒了我。”

　　环儿眨巴着眼睛问：“什么话？”

　　“端王时常来游湖，若是真有一朝兴之所至，到他的摊子前品茗也不是不能的。”莫云潇道：“若是端王喜畛刿们茗楼的叶子，说禁绝，对时雨的科考也有助益。”

　　“啊？”环儿颇有些扫兴，说：“原来女人存的是这个心思。”

　　莫云潇笑道：“这个心思欠好吗？时雨苦读十数年，不也就为的是明年的大考？”

　　“可他究竟是二女人的亲哥哥。”环儿嘟着小嘴说：“二女人和三女人本就和您差池付。若是她的哥哥点了进士，那她还不得骑到咱们的头上去？”

　　“以我莫云潇的本事，她能吗？”莫云潇笑了笑，便又抬眼向湖心亭的偏向望去，只见人影丛丛，看不真切。

　　“唉，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环儿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将目光投向了别处，正巧望见有卖鹞子的。那些鹞子造型各异，有鼎力大举金刚、有嫦娥仙子、有鲤鱼跃龙门……

　　她不禁拍手叫道：“女人快看，那些鹞子多漂亮。咱买一个玩玩吧。”

　　莫云潇噗嗤一笑，便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荷包来，然后重重地塞进了环儿的手心里，说：“拿去吧。不外，钱可得省着点花。”

　　“哈！谢大女人赏！”环儿拿过荷包，便朝卖鹞子的地方飞跑而去了。

　　环儿的性子毛躁，见着了好玩的工具就压抑不住的欢喜。她一路小跑，跑到鹞子摊前，仗着自己人高些，挤进小孩堆里，冲卖鹞子的小贩说：“给我取个最好的！”

　　小贩嘿嘿一笑，说：“要论好，俺的鹞子都好。就看娘子看上哪个了？”

　　环儿放眼一瞧，鹞子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种种形态、颜色尽入眼帘，真是挑花了眼。

　　“就要那个……那个金甲将军吧！”她说着就把手里的荷包向前递去。

　　她身旁的几个孩子高声叫嚷着：“欺负人……欺负人……那个金甲将军是我先看上的！”

　　小贩却是哈哈笑了，一边伸手接钱一边说：“就是金甲将军也用不了这么多的钱。这么着，咱再给您补上一个嫦娥奔月的花灯。上元嘛，添个彩头。”

　　环儿不住所在头，说：“嗯，是这话。”

　　就在小贩将要接过她手里的荷包时，只听身后一阵叫嚷，人群也骚动了起来。

　　环儿听得异动，也连忙转身问：“怎么了？”

　　“落水啦！落水啦！有人落水啦！”、“快救人呀！”、“一个娘子落水啦！”……

　　环儿倒吸一口凉气，又从人堆里挤了出来，那小贩连声招呼：“娘子！娘子……”环儿却是充耳不闻，一路向回跑去。

　　这时候，湖水当中已有几个结实的小伙子“噗通噗通”的跳入水中，激起层层白浪。环儿放眼四望，早已不见了自家女人的踪影，心里也有些发毛，便高声召唤道：“女人！女人……”

　　她一边喊一边张目寻找，望见的只是忙乱的人群，哪里另有自家女人的身影？

　　她将荷包紧紧捏在手里，小声嘟囔着：“阿弥陀佛，希望落水的不是我家女人……”

　　可就在这时，两个跃入水中的划舟水手已将那落水的女子捞了起来。有眼尖的便撕声喊道：“哎呦！是茗楼莫家的大娘子！”

　　环儿双目一瞪，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湖边，含着哭声叫道：“大女人！”

　　幸得有人将她拦着，否则她真会跃入水中去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