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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45章 扶你上马可好

一世富贵 安化军 3573 2016-01-26 22:49:40

    自真宗朝起,宋朝的民俗徐徐崇尚奢靡,官员士医生自然冲在这股风潮的最前头。本朝官员都知道,这个年月讲富贵,讲品位,讲内涵,再没一小我私家比得上翰林学士宴殊。这人从内到外,无一处不透着雍容华贵,但却绝没有一丝富人的轻浮气,那气度让见过的人无不自惭形秽。

  宋人有言,仕宦三代,才气明白穿衣用饭。不管是经商,照旧做官,一代起来的都是暴发户,骨子里就透着那股寒酸劲。

  徐平就是暴发户,不外他当得心安理得,吃喝穿着都按着自己的性子来,考究方便舒适,不去附庸风雅,更不去捧那帮贵族子弟的臭脚。

  宋人另有一句话,富不外三代。徐平没事曾经把这两个三代合起来研究一番,明白了一个原理,这个年代的人显然明白,穷奢极欲是败家的泉源,学会了穿衣用饭离着败家要饭也就没差多远了。明白了这一点,徐平越发没心思学着别人讲排场,凡事量力而行不失了脸面就好。

  作为一个很有自觉的暴发户,徐平照旧没想到有人暴发得这般粗暴。

  他现在站在黄天彪的书房里,没错,这位大字不识一个的县尉住处最豪华的地方就是书房。沿着墙壁四周,全是一人高的大书橱,里面塞满了书。徐平凑上去看过了,这两年他在邕州印出来的书这里一本不漏,从《千字文》、《文选》这些基本读物,到佛家《三藏》,道家《云笈七签》,成卷成套,这里全有。要知道,成套的《三藏》是被有些小国当成国宝的,这位黄县尉却就这么塞在他的书橱里,慢慢地吃灰。

  旁边的书桌上,文房四宝,只有一个考究,就是贵,市面上什么最贵他这里摆的就是什么,全都崭新,恰似商铺里的样品一般。

  房间里摆的花瓶,甚至是桌椅,徐平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那上面缠着的一道道晃眼的金线是如此鲜明,迫不及待告诉看的人,我很贵!

  徐平摇头苦笑,这位黄县尉的个性是如此鲜明,绝不掩饰的要告诉每一小我私家,哥这两年发达了!也就是他的蛮人身份,没人跟他讲较,他也不在乎,徐平来了也大摇大摆引进这最能显摆的书房里,外面还站着四个差役随时使唤,这排场整个邕州也就曹知州和徐平能跟他一较上下。这厮简直忘了,徐平通判官职的第一项职责就是监察属下仕宦,换别人就得把他的官袍扒了。

  黄天彪虽然一直占着县尉的职务,却并不管事。以前是县令和巡检治理县境的治官,现在则是由知县段方和地方土兵治理,除非是身份特殊的蛮人,黄天彪连对监犯的审讯都不加入。他身边的差役大多都是原来的族人,官府对这些人不发俸禄,徐平也不让他们管事,由着黄天彪瞎折腾。

  徐平旅行完书房,在椅子上闲坐一会,黄天彪终于领了一个头戴竹笠,左衽光脚的蛮人少年进来,向徐平行礼:“通判,下官幸不辱命,人带来了。”

  那少年摘下竹笠,向徐平敬重行礼:“小的黄从富,见过上官。”

  “不必多礼。黄县尉,你去准备些酒菜,我与小衙内有事要谈。”

  黄天彪摸摸头,对徐平道:“通判,那些小事让外面的差役去就好了,他们天天吃住在我这里,总要做些事情,否则我太也亏损。”

  徐平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是让你去忙,我有事要与黄衙内单独商谈,你在这里不方便,明不明白?”

  “通判直说,就是有事情不让我知道吗!这我还能不明白,肯定又是什么朝廷大事,怕我知道了事机不密。我让差役上了茶来,你们秘密谈着,我去准备酒菜。对了,酒菜有没有我的份?”

  “有,你是主人,怎么能够不作陪。”

  『——”

  黄天彪晃晃悠悠出了房门,部署人去了。

  这些日子他跟高峻全也听了不少三国故事,学到了些新奇玩意,说话做事横三竖四的。说书人的世界从来都是来自一个没人知道的玄幻地方,那个世界的故事似乎是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但却好玩得多。

  黄从富恭顺重敬地站在一边,偷眼审察着房间里的工具,这富贵逼人的气息让他连大气也不敢喘。黄天彪他可是熟得很,一个蛮人小群落的头人,没想到现在富贵到了这种田地,这一间小小书房都快遇上忠州的财富了。

  自徐平到了,黄天彪专门卖力四周产的工具与周边蛮峒的交易,他也没什么公正交易的自觉,按着蛮人的规则族人赚的钱又都是他的,随便赏赐点就觉得自己很大方了,这两年家业吹气一样提倡来。贸易赚的钱岂是黄家在忠州收点土产能比的,现在他已经是周边蛮酋里数得着的土豪了,最近日子,除了跟谭虎、高峻全、孙七郎这些兄弟厮闹,就是在蛮酋圈里摆阔。

  看黄天彪出了门,徐平对黄从富道:“小衙内,我们坐下谈。”

  黄从富忙道:“小的什么身份?上官面前哪里有坐的原理。”

  这倒不是黄从富客气,按规则他一个蛮人小土官,是不能坐着跟本州通判说话,知县面前也没有他坐的地方。

  徐平笑道:“我们私下闲谈,不用忌惮那许多,只管坐下来说。”

  黄从富这才小心翼翼,在客位上虚坐了,拱手道:“小的斗胆。”

  徐平道:“我这次找你来,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黄从富急遽站起来回覆:“黄县尉只是让小的变装前来,不能让别人知道消息,委实不知道上官有什么事付托小的。”

  徐平摆摆手:“你只管坐下说。”

  黄从富坐下,徐平才道:“我这小我私家呢,不喜欢说空话,也不想与你兜圈子与你绕来绕去。坦白说,自从上次在巡检寨见过一面,你心向朝廷,做事说话有分寸,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便记在了心里。现在忠州的知州黄承祥,做事太过跋扈,搅得地方不得安宁。而且这两年你也看见了,如和县新增户口数千,农事工商都有了起色,他这么闹下去,对地方是个隐患。”

  话说到这个份上,黄从富心里也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心彭彭跳得厉害,只是紧张地看着徐平,不敢接话。

  徐平顿了一下,看着黄从富道:“官府对黄承祥不满意,想在忠州换一小我私家来做知州,我觉得你可以?你认为怎么样?”

  “小的何德何能!上官折杀小的了!”

  “我只问你,如果我们撤了黄承祥,你愿不愿意坐知州的位子?”

  黄从富低下头去,两只手搅在一起使劲搓着,内心里挣扎得厉害。想做他虽然想做,连做梦都想。那原来就是他阿爹的位子,结果被叔父抢了,一二十年压得他们父子抬不起头来。可想是一回事,要害是能不能坐上去。忠州是土州,比不得朝廷直接管下的地方,知州想换就换了。按老例,土州知州都是他们自己选好了,或者是争定了,朝廷才发告身,在之前是不加入的。可让他搪塞自己的叔父,有那个心没个胆,壮起胆来也没那个本事啊!

  想了好半天,黄天富才咬着牙道:“小的如何不想?可纵然通判抬举我,知州也断没有自己让位的原理,还不是空想?”

  徐平笑了笑,对黄从富道:“这就要看你了。只要黄承祥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来,自然有朝廷收拾他,到时候把你扶上马去,再送上一程,就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能不能坐稳位子。”

  黄从富脱口而出:“只要叔父不在,忠州我们父子虽然能做得了主!”

  看徐平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又狠下心问道:“恕小的愚昧,不知道什么是不应做的事?请上官教我!”

  “好比——僭越——”

  黄从富无耐地摇了摇头:“我叔父虽然人犷悍,却没那个胆子。”

  这文绉绉的词蛮人听起来不习惯,但作为官家子弟,再不习惯也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那就是作死,脑子没坏谁敢去做?

  徐平有些失望,这帮蛮酋纷歧向都是胆大包天,这种事情上怎么这么规则?想了一下,又对黄从富道:“那就简朴一点,只要让他出去闹事。好比最近申峒种甘蔗赚了不少钱,他就不动心?只要敢出来抢就拿下他!”

  黄从富一下来了精神:“这倒可行!这些日子,他们父子天天念叨申峒的事情,尤其是申峒有一些地是从忠州划出去的,要向申峒讨钱呢!”

  徐平出了一口气,果真涉及到钱字上,再智慧的人也糊涂了。对这些蛮人来说,世上最亲的就是钱了,有钱就能换来汉地的种种稀奇宝物,就能买到自己想要的所有工具。数量到了,拎着脑袋去抢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千百年的岁月里,大山里的日子就是这样,势力强的抢势力弱的,抢钱抢地抢人,看上了什么就抢什么。那些小的势力,全靠山里恶劣的地形才一代代传承下来,通常连成片的区域,基本成了一各人。

  宋朝对边疆息事宁人,太祖太宗两朝管得还严些,从真宗朝起,蛮人事务朝廷一律不加入,称之为和断。哪怕两帮蛮人打破了天,闹到官府这里就是摆个和事酒,劝双方罢手。不听话回去接着打,官府就在一边看着,什么时候打不下去了到官府这里来谈和,怙恃官上个奏章作为自己的劳绩。

  徐平这里要改这规则,黄承祥只怕还没那觉悟,只要撺掇一下,说不定就带着他的几百仆人兵杀到申峒去了。

  黄从富的眼里放着光,原本觉得遥不行及的工具突然一伸手就能摸到,那种兴奋从心底冒出来,觉得胸膛都要一下炸开了。

  徐平没有说话。

  黄从富就那么傻呆呆地坐着,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如何加一把火,一回去就让黄承祥带人去找申峒的麻烦。从些一去不回,自己坐上了那个梦寐以求的位子。自己那位从小欺负自己,看不起自己,羞辱了自己十几年的堂弟,黄从贵那个小王八蛋,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满身瑟瑟发抖,连抬头看一眼自己都不敢。

  那个小浑蛋,他向自己求饶怎么办?管他呢,一定不能允许,憋了近二十年的窝囊气,一定要他身上出够了。打得他屁股开花,再踏上一只脚,好好问一问他:“我们两个谁接了知州的位子?哪一个是废物?我踩死你哦!”

  黄从富越想越兴奋,身子竟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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