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视野的最远端,背对着烈阳,云海与天际的接壤线上,隐约能看见一条细长的黑线正从天际线上极速接近,从肉眼观感只有几寸的细小黑线不停扩大。
那条几寸长黑线泛起的一瞬,一道晴天霹雳猛然炸响,轰击在结界之中最高的那座山峰的峰顶。
无数土石从峰顶滔滔而落,随着霹雳炸响,一颗极为巨大的脑袋从云海之中探了出来。
在看到那颗脑袋的一瞬间,李盈缺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以他的认知,基础欠好去形容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工具。
最为接近的说法是,那或许是一颗龙头。
用“巨大”这种形容词来形容那颗脑袋,恐怕实在是太过苍白了一些。
光是一颗脑袋,就有上百米之巨。
而且那工具形状——就算勉强能说是龙,那也是他所见过的最为畸形的龙。
如炸开一般的凌乱鳞甲之下,是流淌着腥臭玄色液体的皮肤,漆黑龙头上杂七杂八凌乱丛生着猩红龙角。
那角不似传统传说中的龙角样貌,角的主干上还生长着无数分支,极端凌乱,倒像是顶着一丛锋锐荆棘,甚至有些分支还倒钩刺入了黑龙自己的鳞甲之中。
唯有那龙的一双巨大的眼睛,散发着猩红的冷光,似乎只是使用目光照射,便能将人的性命收走。
巨大龙头的血目扫了李盈缺一眼,便扭动起极长的身躯,彻底从云海之中钻出。
那工具的状貌,或许与一般所说的蛟龙之属相似。
只是那龙不仅满身漆黑,它的躯壳鳞甲漏洞之下,另有无数的金属触须丛生摆动,腐烂的金属碎屑,断裂的管线与种种不明液体从那些金属触须之上不停淌下。
这条令人作呕的“蛟龙”,实打实地将这个结界之中仙气飘飘的情况气氛彻底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只是第一眼看到那颗头颅,李盈缺就能从它身上溢散出的腥臭腐朽的气息分辨出,这正是白无常所变化成为的形态。
“嚯……竟然另有这么一手么?”
不用说,将自己变化成这副样子,意味着这就是白无常的最后底牌,他已经无计可施,以这副蛟龙状貌面对自己,他已然是被自己逼进了绝路!
“这是……黑蛟吗……这所谓的梼杌宗,比我想象中还更厉害,竟然能将他酿成这种形态,吾主,小心了,这可欠好搪塞,一定要抓住时机,两剑之内,将其彻底摧毁!”
李盈缺轻轻颔首,实际上就算灵枢不开口提醒,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随着蛟龙现身,这方天地之中的一切也开始了异变——那一轮原本放射着温暖日光的初升之日变得与蛟龙同样猩红可怖。
素白的云海瞬间变化成为了猩红的群鸦浓雾,无数血鸦从中破除,围绕着蛟龙的巨大身躯,发出令人提心吊胆的嘶哑叫声。
血雾如海,在群岚的孤岛间翻涌溢散。
山崖之间,被如海般密集的鸦群笼罩,哪怕修罗地狱也不外如此吧。
黑蛟龙旋转身躯,带着万千血鸦,向着站在山崖上的李盈缺俯冲而下!
李盈缺长长地吸进一口气,横仗起手中断刃,抬头望向空中正在向他冲杀下来的黑蛟。
身外之身蕴含的灵窍剑意在经脉之中流淌,这一次灵力的调动已然没有了上一剑那样的阻滞与凝滞——
可能是自己的灵脉已经被极巨量的灵力剑气给冲垮了吧。
大坝已然决堤,那么冲过再多江水也没有区别。
浓墨一般的炽烈剑罡,从他手中剑上迸发而出。
第二剑!
如果说上一次是细毫小笔沾着桃花春水在宣纸上随手一划,那么这一次的剑气,即是潇洒墨客将手中笔在砚台之中满满地沾上浓墨,再无比写意地在纸上大笔一挥,留下一道惊人笔锋。
那一道惊天墨痕拔地而起,那潇洒墨客洒然一笔的笔锋之末端,正是空中张牙舞爪的黑蛟龙头!
剑罡与黑蛟,都似乎是要撕碎一切似的,向着相互提倡扑杀。
墨锋剑气似乎要横贯天地一般,在酒盅内的虚构空间发作。
这一次使用剑气,在吕苍岩给予的身外之身的影响下,李盈缺知道了许多曾经不知晓的工具。
灵枢给予自己的三道剑气,是化生于曾经的那位仙人手笔,“红尘”剑意之中的浓缩招式,而它们自己也是有名称的。
刚刚斩出的第一剑,淡淡如桃花春水,斩破了白无常的剑潮和飞剑的那一剑,名为谷雨。
这如同大笔挥洒,曾斩下六令郎义体手臂的第二剑,名为墨锋。
墨锋剑气在那狰狞的黑蛟龙头上绽放,如荆棘杂乱丛生的龙角被厚重剑意瞬间削平。
蛟龙发作出一阵极端难听逆耳的哀嚎,上百米的身体上的每一片龙鳞漏洞下都渗透出腥黑的鲜血。
而那盘绕在它身旁,数以十万计的血色鸦群,尽数在墨锋一剑的挥洒写意之中化为灰尘。
在剑气斩出的那一瞬间,强大的能量发作使整个空间的投影都泛起了短暂的模糊。
双眼可见的一切风物,无论是猩红太阳照旧山间血雾,都泛起了嘶嘶啦啦的雪花黑点,似乎一面接触不良的老电视屏幕。
墨锋施加于蛟龙之身的一刻,山间的血雾和层云都被剑气分成两半,尽数散去。
李盈缺冷眼看着庞大的蛟龙身躯在剑意爆绽之下哀鸣着扬起上半身,这一剑已经险些将它的凝聚起来的全部灵力尽数摧毁。
连带着鳞甲笼罩下的众多器官,组织,以及那些金属触须,也都在剑气之下崩灭。
但那条白无常化身的蛟龙,它还在世。
这是他绝不能允许的。
刚刚的两剑抽走了极大量的的天地灵力,身外之身之中蕴含的灵气也快要枯竭,李盈缺演化出的左臂与右腿的轮廓也徐徐黯淡。
然而,不知是恰好凑巧照旧来自于某人的刻意设计——在斩出两次剑气后,身外之身中留存的灵力还够他斩出最后一剑。
但随意使用超然的力量,是注定要支付价钱的。
刚刚两剑已经消耗了极大量的灵力,强烈的空虚与疲惫感从体内涌出,渗透四肢百骸。
更不用说那贯串全部经脉的强烈虚脱感,以及从他的鼻孔,眼角,耳孔之中不停流出的鲜血。
这些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他——
他所使用的力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就算只是借用,也要支付价钱。
那么斩出第三剑要支付的价钱,是否照旧自己所能蒙受的呢?
他洒然一笑,看着在空中痛苦地扭动身躯的玄色蛟龙,抬起右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淌下来的鲜血,低声骂了一句。
“他奶奶的,这个鬼日的操蛋世界,老子怎么到了这么个鬼屎地方?”
是的,这个世界很不美好,展现在外能用双眼看到的的是重明联邦高耸入云的修建群,如长龙盘踞一般的天穹宫,笼罩天幕的隔离罩。
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十二位执政官或流血,或缄默沉静的明争暗斗。
有无数无法获得事情的穷苦人为了生计穿着完全不及格的防护服走到壁外,蒙受着虚空辐射充当工人。
另有不受任何联邦呵护的沙海流浪者,他们行走于沙丘上苟延馋喘,指不定哪天就要被壁内或是壁外的练气士抓去炼制丹药,抽走灵魂。
这个世界很操蛋。
但是在这么操蛋的世界里,似乎也有一些美丽的工具,另有一些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一位看似是坏心眼且瞧不起人的丹鼎派传人门生,生怕她来之不易的朋友,某个“傻帽”猎人葬身沙海,始终不离不弃……
还要送还她的恩惠。
有一位喜欢口叼雪茄,使用种种革新武器的粗豪男人,在自己的明庭心法登堂入室后,没有了不能大量饮酒的禁忌……
要与他酣畅豪饮。
有一位喜欢戴着个像是鱼缸一样的面罩的练气士,看似是没心没肺游戏世间,实则真心将自己当做朋友,甚至为了自己支付了性命……
等这番恶战硝烟散尽之时,还要为他收尸。
另有……
那个外貌上纤柔脆弱的少女。
她以那双纤弱的肩膀,撑起了他们这群遗蜕者的命运,她拼劲了她有的一切力量,掩护着自己来到了这里。
哪怕赌上自己的一条命,也必须带着她在世回去。
自己还不能死,就算是为了完成这些愿望,现在不能死,以后也不能死。
这些思考在短短半秒内在他的脑内完成。
“既然有三次时机,那就都要用完,以后就用不了了,少用一次就是亏一次,对吧?”
他那以被鲜血浸透的嘴角笑意愈甚。
强忍着险些将整个躯体撕裂的剧痛,将手中剑徐徐抬起。
心湖之上的那条掀起波涛的巨鲸已然再度沉入水中。
第三道剑气,名为琼玉。
“借天霜泠然之寒,雪葬吾辈之仇敌!”
影象发生了颠簸,这似乎是曾经那位仙人在某次生死决斗中吐出的话语。
一道似乎能凝结万古时空的极寒之气从剑锋之上迸发而出。
在那能撕裂一切有机生命体的冷气下,黑龙的身躯从中断裂,一段一段地被斩裂开来。
绝对无法有任何有机生命能够在那样的冷气之下存活。
在极寒的冻气下,黑龙断裂的身体截面上甚至没有流出一滴血液或是电解质之类的工具,仅仅只是一段一段地向着山谷下掉落下去。
一声声巨物坠落的回响,在山谷之间回荡。
山间云雾尽数散去,血色残阳也恢复正常,一切黑蛟龙引起的异变尽数消失。
极端的虚脱感从体内涌起,身外之身中蕴含的所有灵力已经全部枯竭,李盈缺幻化出的手腿肢体也随之消散。
他手中的那柄剑也在斩出最后的琼玉剑气后消失了。
李盈缺失去了两条腿支撑,身躯一歪瘫倒在地。
结束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吗?
白无常死了吗?
他掉臂从七窍之中大量涌出的鲜血,坐在山崖上贪婪地将空气吸入肺中。
他猛然发现,那个“拾荒少年”正躺在自己五步之前!
只不外他的身躯的绝大多数部位都已经残缺不堪,整具身体只有左臂和脑袋还算完整,剩余的部门已经难以分辨。
虽然他似乎还在用尽全力挣扎,但以他现在的这幅模样,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性。
“请告诉我……我……输了吗?我输了?”
李盈缺用单腿撑起身体,向着白无常跳了已往。
他很想补上一刀,彻底送他去见阎王。
或许他下去了,到了阎王大殿上,阎王觉察他的天赋,真的能让他成为黑白无常的一员。
可惜,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剑。
“没错,你输了,你不仅输了,而且马上就要死了。”
这个空间之中,他所能看到的一切景象再度模糊扭曲起来,变回一堆堆扭曲纠缠的色块。
这个空间正在坍塌。
看来白无常死后,他构建起的这个结界就会碎裂么……
“哈……哈哈……好,好啊……”
“拾荒少年”用已经不完整的胸腔发出一阵阵漏风的声音,但他的笑声依旧清澈,似乎是一个少年真的因为某事而开心。
“你杀了我……谢谢你……”
李盈缺挑眉。
“谢?我杀了你你却要说谢么?死亡对你来说,也是一场解脱么?”
“是……我……我另有一个请求,看在我遵守了决斗的规则的份上……请允许我……”
李盈缺有些惊奇,白无常在落败后的反映和他想象的完全纷歧样。
至于“提出一个请求”这种说法,他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
要听听他怎么说么?照旧直接将其无视?
凭据灵枢所能提供的视野,他能知道现在白无常的生命力已经险些流失殆尽,不行能再有还击的可能性了。
这样的话……听一听他要说什么,似乎也好。
李盈缺仍旧警惕地看着生命力正在不停流失的那具躯体,撑起上半身,将视野斜撇了已往。
“什么要求,你先说,我听听在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