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赌坊。
一个酒气飘香的温暖的地方。
一个落寞伤心的悲凉地。
总有人想试一试自己的手气,来到赌坊玩上一把,无论是输是赢,都不再脱手。
可也有人,盼着自己输得彻底,一旦赢钱就勃然震怒。
华玉青爱赌,他就是第二种人。
但他永远都是哭丧着脸走出赌坊,亦或者喝成烂醉陶醉,又哭又笑着跑到后面的醉山,看一晚上的星星。
因为他从不输钱,甚至给他一两银子,一天之内便能赢回一千两。
长明灯挂在高墙上,下放三张榆木桌子,摆好几个筛盅和一副骨牌,一坛香炉和一尊佛像。
温一壶酒,泡一盆毛豆。
华玉青斜坐在木椅上,右手握着筛盅,只轻轻一抖,即是红心向上,三个四点。
华玉青拱手笑道:“令狐兄,该你了。”
在他的正劈面,一个狂发披肩的男人。不屑是他脸上唯一的心情。
他就是令狐轻,江湖上外号“轻上兰舟”,自诩是当今天下轻功第一人。
“轻”可不见得一定是好的。
他轻轻取过筛盅,往身前一抽,竟毫无声息地将三颗骰子收入盅中。
华玉青问道:“你看清楚我的点数了?”
令狐轻颔首。
华玉青又道:“既然看清了,又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倘若开出来是大点,岂不白白浪费了手气?”
令狐轻开口:“哦?”
华玉青道:“我是说,你压根没看清。”
令狐轻道:“哦!”
筛盅静止,落在木桌子上。
周围四十多人的眼睛全盯在这对筛盅上,似乎这就是他们的命。
三个一点!
令狐轻叹道:“这样一来,下一次是不是可以我先?”
华玉青怔了良久,才笑道:“可以,可以!令狐兄不愧是江湖人,豪爽!”
令狐轻抬了抬眼,问道:“我豪爽什么?”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周围一人骂道:“姓华的是乱说的,他他妈的都快忘了自己的点数!”
华玉青吐了吐舌头:“白先生,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赌法?”
那人正是白佳鱼,使得一手好暗器,生得一副白皙脸,就是男人看过也迷三分。
白佳鱼白了他一眼:“这简直是赌钱,但究竟赌的不是运气。”
华玉青道:“难道掷骰子就赌的是运气?”
白佳鱼道:“否则是什么?”
华玉青笑道:“自然是手,一小我私家手巧不巧,能不能掂出骰子的面来,才是制胜要害。”
令狐轻道:“只不外,少有人不用刀剑而已。”
华玉青颔首:“要是用刀用剑,倒不是不行,只不外难了许多。”
白佳鱼照旧冷淡:“妙手对决,看的是谁先谁后。倘若你是后手,看你如何笑得出来。”
华玉青笑了,道:“我一直都笑得出来,除非赢了十万两银子!”
白佳鱼道:“你要是敢,现在就后手?”
华玉青道:“我本就想让他先人一次的。”
烧香,拜佛。
在如此滑稽的场所,如此热闹的气氛下,另有人愿意换一身白素袍,烧一支香,插在香炉中,读读佛经,闻一闻木香。
令狐轻就是这样的人。
有病,而且是重病,治欠好的病。
令狐轻拜过,悄悄落了座,开口道:“不外三千两,输就输了!”
华玉青顿首道:“骗你是我的不是。”
令狐轻冷笑:“你用不着说这些,再来一把?”
华玉青道:“再来,再来!”
这次是令狐轻先手。他的手法一直很惊人,能在半点儿声音都不出的情况下,快到如同霹雳一般。
香仍在烧,佛仍在笑。它们似乎眼睁睁看着这场赌钱,眼睁睁看着人间烟火。是否想过:佛会羡慕照旧痛恨?冥思苦想,转眼已百来年;喝酒纵情,一日胜似一年。
筛盅不落,令狐轻却停了下来。
钩子抓在他的肩头。
令狐轻照旧上钩了。
一个比熊还要高峻的人,一双比马还要迅速的腿。
这人就站在人群当中,却比所有人都横跨两头,十分显眼。
令狐轻眼也不睁,便道:“熊瞎子,你怎么来了?”
那人外号“熊瞎子”,可他非但不瞎,视力还要比平凡人好几倍。
熊瞎子道:“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令狐轻道:“你来也可以,不外千万别碰我就是。”
熊瞎子问道:“为什么?”
令狐轻道:“因为我刚刚换了身衣裳,倘若沾上灰尘,是大大欠好。”
熊瞎子大笑:“狐狸,我们几个月不见,你照旧老样子。”
令狐轻道:“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熊瞎子叹道:“心不动,你又怎么活下去?”
华玉青也道:“这位瞎子兄说的不错,市面上的鸡心鸭心,都是捡着新鲜的吃,倘若放久了,咬着不觉得嫩,进肚中又有些腐烂。”
熊瞎子冷冷道:“我和他说话,与你何关?”
令狐轻摆摆手:“敌人才是恩人。熊瞎子,你要是真的想我赢,就将筛盅放下来。”
熊瞎子不再钩着他,放下筛盅。
还未打开!
没人知道这一次是几点,就因为熊瞎子!
令狐轻也很紧张,他基础记不得适才的手法,会是三个六照旧三个一。
终于照旧开了。
令狐轻知道,天注定的事情,再改也是来不及的。
更况且,我们所谓的“改”,又何尝不是天命?
因而,一切的一切,其结果都不是人为的,而是天为。
令狐轻不想反抗,反抗是徒劳,更是不敬。
果真,是三个纯玄色的六点。
令狐轻脸上才有了微笑:“该你了。”
华玉青深深吐了一口气,夺过筛盅,又拎起酒壶灌一大口。
华玉青苦笑道:“令狐兄,你是不是太迷信了?”
令狐轻道:“倘若佛家是迷信,又怎么会有许多人去相信?”
华玉青道:“你倒可以猜一猜,为什么人都叫它迷信,而不是单单一个信字。”
令狐轻不解:“为什么?”
华玉青悠悠道:“先让人迷,再让人信,这种信仰,不信也罢。”
令狐轻道:“学佛是为己,你本就是浪子一个,自然不懂,不信也就算了。”
华玉青忽笑道:“不外——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令狐轻问道:“什么?”
华玉青道:“你究竟为什么信?”
令狐轻不语。
华玉青又道:“一小我私家能活得自由自在,已经是件不错的事了;你又偏偏给自己上了枷锁,做事之前,都要问一问佛。”
熊瞎子叹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活得并不自在。”
华玉青道:“熊瞎子,他自己是觉得自在的,有这一点应该就够了。”
熊瞎子道:“他虽自在了,可我并不自在。”
华玉青道:“你以为什么才是自在?”
熊瞎子缄默沉静了。
只剩下筛盅的声音。
华玉青狂发已飘,绕了六十九圈,才放下筛盅。
令狐轻突然抬头:“为什么!”
华玉青道:“什么为什么?”
令狐轻道:“为什么还不打开?”
华玉青笑了一声,道:“难道非要现在开吗?”
令狐轻厉声道:“一定是现在!”
华玉青道:“如果我不呢?”
令狐轻道:“你一定会的,因为这三个骰子,已经定下来了。”
华玉青道:“既然定了,我什么时候开,又有什么关系?”
白佳鱼忽开口:“天命。”
华玉青问道:“天命?”
白佳鱼道:“他的意思就是天命。”
令狐轻颔首:“不错,你就算再来一次,结果也会是一样的。”
华玉青笑道:“那我现在就开,好欠好?”
他笑着,打开筛盅,亮出三颗骰子。
没有任何一种要领,能比三个六还要大的。
除非四颗骰子!
榆木桌子上,赫然竟同时有四颗骰子!
第四颗明白是一个一点,总计一十九点。
令狐轻怔住了。
熊瞎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华玉青道:“我也很想知道,但又能问谁去?”
白佳鱼道:“姓华的,那一颗一点是不是你掷出来的?”
华玉青道:“虽然不是。”
熊瞎子道:“白兄弟,这里的人,除了你之外,另有谁会打暗器?”
白佳鱼冷笑:“你的意思是,这小我私家是我?”
熊瞎子摇头:“至少你很有嫌疑。”
白佳鱼指出来几小我私家,冷着脸道:“唐门暗器妙手唐诗言,长老唐而黄,那边另有别情岛的宫怜和宫悯,能在百里开外飞石杀人。”
熊瞎子淡淡隧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百里之外飞叶杀人的,是你白佳鱼?”
正在他们吵的厉害时,华玉青却笑了。
这种笑很有震慑力,让赌场的所有人都不敢放声说话。
华玉青笑道:“令狐兄,现在怎么样?”
令狐轻轻声道:“你是不是出老千?”
华玉青大笑道:“是你自己说的,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天命,天他妈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