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天光大晴，照得阁楼都暖洋洋的。
我卧在楼廊的美人椅上沐凉风，看徐徐而下的暖阳。黎琴带着丫头来了我院里，兀自坐在了我身旁。
她沐着凉风，舒服得眯起眼睛问：“你是如何知道韵萝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又突然问起关于楼长霂的事，却也不疑心她还会对楼长霂旧情复燃。
“当初知道你对他情根深种，我偏不信他能浪子转头。便使唤了下人偷偷随着他，才知道他在果融巷里养着个戏子。厥后盯着的人常与我说起他们二人的郎情妾意，我便料想着这韵萝对楼长霂是绝差异的。”
黎琴吐出口浊气道：“你原是想借着韵萝让我看清楼长霂，好叫我与他断了来往？”
我笑着轻颔首：“是的。只是厥后你与楼长霂的事……我心里也气急了。便想着使法子让韵萝去他文定宴上闹一闹，以吴家那敬服羽毛的作风该是要退了这门亲事。如此一来既打了楼家的脸让楼家厌弃楼长霂，楼长霂以后也难娶到好门第的女人。”
黎琴嗤笑：“你倒是好算计。可你是如何让韵萝去楼府闹起来的？”
“我呀~花了些钱在她四周散了些谣言。”
“什么谣言？”
“楼家四令郎浪子转头，觅得知音吴三女人，不日便要订婚。”
黎琴有些不敢置信：“就这些？”
就这些便让韵萝发了疯？
我嘴角勾着自信的笑：“我猜那楼长霂定是遇人便道那人与他是差异的，他会用一生善待的。想那韵萝必是听了不少这样的话，乍听了那传言定是要吃酸的。我又深觉楼长霂那样的浪荡子，绝不会与朱颜知己说什么要结婚了的话。便赌这了了几句，与韵萝女人可谓雷霆之击。”
黎琴转过脸去，眼里有些悲凉：“不外也是个被他玩弄了的傻子，真就信了他的情爱。”
我有意岔开她的伤感，与她聊起了近来的趣闻：“你可知近日吴家与楼家闹翻了天去？”
黎琴对这事果真未曾听闻：“他们怎么闹了？”
我意味深长地笑着：“吴家老爷将吴三女人许给了个耕读世家的书生，想来现在吴三女人正与那书生琴瑟和鸣呢。”
黎琴微惊：“什么？吴三女人嫁与旁人了？吴家这不是在打楼家的脸吗？”
我道：“吴家老爷也是个有趣的人物，这边楼家将吴家的脸面踩到地上捻，他便用这样极端的法子也将楼家的脸面踩到了地上去。”
“那楼家哪里能放过他？”
“楼家自然不能放过他，派了婆子去府里要说法。谁知吴家买了打手在那里正等着他们去，他们一去便被吴家的打手连人和对过的庚贴下过的银钱都丢到了长街上。”
黎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小小一个吴家竟敢与知府府叫板。
我继续道：“吴家老爷末了还丢下句‘这样好的金子放我府里也是晦气至极，请列位带回家去吧。’”
黎琴惊叹：“吴老爷这样冒犯楼家，便不怕……”
我与她解释道：“听闻吴老爷的一个门生靠了京中一颗好树，在苏州那边混得极好。他已经收拾了家当投奔他那门生去了，自也没什么好忧挂的。”
黎琴恍然：“那楼家此次丢这样一张大脸，岂不是气极了。”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往下移动的暖阳道：“听闻楼长霂现下还在祠堂里养伤，他那心肝似的韵萝也被绑到了楼府打了个半死。”
黎琴不知为何眼底有些畏惧地看着我，盯了半晌后她又放松下来笑道：“你与母亲和嫂嫂说，明日把花册子拿给我挑夫婿吧。”
我盯着她温柔少许的脸有些模糊：“好。”
恰似婚姻只消两方都无情爱，订下来便异常的快温顺利。
丁卯年，子月，小雪。又称朝华517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这日叫醒晨阳的不是街道上早起讨生活的小商贩，也不是农家院里养的雄鸡。是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放一桶烟火，为庆贺庶女订婚彻夜狂欢的黎府。
我被外头的烟火声吵得睡不着，索性起了身拿了大氅披在身上开了窗棂来看。
微寒的风吹不进我略厚的大氅里，我看着眼前一闪而过，惊艳着眸子的烟火有些发愣。
黎娇离经叛道，走时连脸都是蒙着的。黎琴这算是怙恃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连订婚都这般风物体面。可是……黎娇深爱着萧先生，所以她走时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那黎琴呢？她恰似并不爱钱县令的令郎钱不畏。
我突然很想去抱抱黎琴。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简陋也会很惆怅吧……
我起身拢紧了身上的大氅，踮着脚轻手轻脚地下了阁楼，只身往芙蕖院里去。
黎明前夕恰似要比深夜还要黑些，我摩挲着一步一步往芙蕖院走。
我看着芙蕖院的大门，抬起手轻敲起来。
“谁啊？这早起叫你娘来给你开门？”
开门的婆子受不得人扰梦，骂骂咧咧地起来开了门。
“大……大……大女人！奴婢……”
我对不知是冷得照旧吓得脸色苍白的婆子道：“禁声。莫打扰到旁人睡意，你掩了门回床上睡去，不必管我。”
我迈着步子进了芙蕖院，走进后院的小院落里。
我轻敲了几下黎琴的房门，试探她有无睡去。若已睡去，我也便回阁楼去了。
“谁？”
是黎琴有些哽咽的防范声。
我抿了下微凉的唇：“二妹妹，是我。”
耳边传来一阵房里人赤着脚飞快跑来的声音。
借着贵寓隐隐灭灭的烟火光色，我看见她猛地开了房门。寒风撩起她半散的发，她噙着泪一脸凄苦地望着我。
还没等我反映过来，她一把抱住了我，埋头在我肩头压着声音低泣。
我叹出压在胸口的那声气，将她裹进大氅里道：“外头冷，我们回房里哭好欠好？”
我燃了床前灯火，脱了鞋和外衣与她一同坐在床上。
黎琴将自己抱坐在床上，眼睛空洞迷朦：“我知道我今日该欢喜，该期许往后的日子。只是今日订婚，贵宾满坐一堂，各人都笑语晏晏的，我却心底觉着格外孤苦凄凉。”
我静静地听她说着，时不时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只是这泪我恰似擦也擦不完。
“此时我竟常想起那人来，总想着若他未曾骗我，若我嫁的人是他，心境会不会纷歧样，会不会不似这般张皇。”
她惨然一笑：“这念头一起，便发了疯一样在心里发芽，止也止不住。我唾弃这样想的自己，轻视这样想的自己。只是从前他与我的种种，却似走马观花般在我脑子里一遍一各处泛起，直搅得我肝肠寸断。”
我不理解这样的情感，却无法忽视她现在的痛苦。我把她抱进怀里，想要抚平她内心的波涛：“如果太过惆怅，便好好哭一场吧。”
我对她哭泣的勉励，使黎琴放开了所有顾及埋在我弱小的怀里失声痛哭。
她的哭声和着外头炸响的烟火声混在了一处，莫名泛起出无尽的反差的悲情。
待她哭累了，朦胧里要睡去时。我将她放幸亏床榻上，对她喃喃起外祖母教导过的话：“我们女子在世要生子，育子，要算计家中中馈，给良人纳妾，照看妾室和妾室的孩子。这几条便极是不易，更况且我们还会容颜老去，生病惆怅。若我们还要记挂着许多许多，哪里还能有什么好活？二妹妹呀，我们该好好活下去的。”
我不知她听见了无，只是看着她眼角的泪选择了静默。我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被子，闭目睡去。
这天清晨，我在萧萧的惊呼里被吵醒。
“呀，大女人！”
我迷朦着眨巴了两下眼睛，实在是睁不开来，便索性囫囵着睡去。
萧萧见状捂了嘴，悄悄退出了房找到云髫道：“快去绣香阁与春红柳绿说，大女人在我们院里歇着了，叫她们不要张皇了。”
云髫惊问：“大女人怎么来院里了？我如何不知道？”
萧萧苦闷地皱起脸：“我也不知，只是去唤女人起床时，瞧着大女人与二女人睡在了一处。”
云髫叹息道：“大女人这人看似是无心的，心里却是软绵绵的。”
萧萧不知她早上说些什么混话，训斥道：“主子你也敢妄议论？”
云髫淘气地吐吐舌头：“我去绣香阁给春红姐姐她们报信去了。”
待我再醒来时，却看见黎琴正支着个脑袋歪着头看着我。
我浅浅地呼出一口浊气问她：“你瞧着我做什么？”
她恰似已忘了先前与我说的伤痛，一脸正色地打趣我道：“我瞧着你肤如凝脂，清秀绝伦。便在想你出嫁时会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又有无令郎能不倾了心？”
我被她放浪的挖苦逗乐：“一时半会的你怕是看不着的，只是我却能先看你出嫁时的风物。”
屋里的消息惊动了屋外侯着的人，柳绿和云髫进了屋。
柳绿道：“女人们先起来洗漱用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