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才大号叫张霖,他十六岁考中秀才,而且名次靠前。
稍微懂点科举知识的就能明白,如此年纪,能考中功名,自然是前途远大,不行限量。张霖也一度以为他能高中进士,入朝为官,匡扶社稷,今后做出些业绩,光宗耀祖,青史留名。
但接下来却似乎遭到了诅咒,屡试不第,别说进士了,就连举人都考不上。
最初张霖以为自己的学问不够,他就埋头苦读,四处走访名师,钻研八股。
只是他忙活了十年,依旧是一无所获,该落榜照旧落榜。
厥后张霖才徐徐清楚,彼时大明政界世风日下,各地仕宦,争相结党营私,想要考中功名,光有学问不管用,几多和他一样的学子生员,都是报国无门。
你要先搭上人,好比东林,好比阉党,没人引荐呵护,还想挤进去,那不是异想天开吗?更况且虽然都姓张,他和张至发张阁老那边另有点反面。
虽然人家阁老不会搭理他一个秀才,但想往上一步,却是难上艰难。
忙活到了三十岁的张霖,终于放弃了继续考试的计划。仗着家里头另有些工业,又有个秀才功名,牢固过活吧。
时光急遽,张霖已经快到不惑之年,泰半辈子都已往了,照旧一事无成。
他早年辉煌,随后是恒久的迷恋,秀才功名,既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痛苦来源。彼时朱颐垣说秀才没有特别,也要交出多余土地,他是震怒的。
可这几天朱颐垣做的事,说的话,倒像是个厉害的人物。
既然如此,那就赌一把,成了就光耀千古,青史留名,不成……不成就什么都别想了。人生一世,不能跟草木同朽!
经过了一番重复斟酌,张霖算是下了决心。
首先,将大庄村所有农户集结起来,然后凭据家家户户的人口数量,进行挂号。
“各人伙听好了,你家有几多人,就如实上报,因为是凭据人头分田,你想多拿,别人就要少拿。各人伙都是乡里乡亲,撒谎骗不了谁。”
众人纷纷颔首,迫不及待道:“行了,我们都听懂了,张秀才快着点吧。”
张霖颔首,一路运笔如飞,赶忙给各人伙挂号,只是面对着一位老者,他不由得停下了笔,翻起眼皮,苦笑着看这位。
“三叔公,你家可是大户啊,五个儿子,另有十几个孙子,咱们大庄村,就属你们家人口多。这是谁都知道的,你怎么就报四口人啊?”
其他乡亲也都随着问道:“没错,张三爷,你家人多,就要如实上报,你还说过,多子多福,死也不分居!”
“你们放屁!”老头气得骂人,“我又不是傻子,一户最多二十亩,你们想饿死我们家啊?分了,全都分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全都分出去了,只有没立室的老五,另有没出嫁的老丫头在家,算上我们老两口,就是四口人,多一个也没有。”
谁说老黎民愚昧糊涂的,关系切身利益,他们算得可清楚了,连夜分居的,触目皆是。
张霖悄悄颔首赞叹,朱颐垣这套分田方略,许多大户,就主动分居了。
既然分了家,哪怕亲兄弟,也会渐行渐远。
就好比这位张三爷,他有五个儿子,十几个孙子,遇到事情,不用其他亲戚,光是这些人拉出去,在村子里就足够横行犷悍了。
而此时为了多分田亩,四个大的都分居单过,每家一口锅,再也不复从前。
久而久之,肯定要疏远的。
从一个大户,酿成若干小户,宗族之间的凝聚力下去了,而朱令郎的掌控力毫无疑问就上来了。
拆分大户的目的,是为了能更好掌控地方。
张霖自然能品味出其中的厉害之处,这就跟推恩令一样,是灼烁正大的阳谋、村民黎民不光不会阻挡,还要主动配合。
认真是不得不平。
大明朝要是有这个本事,何至于亡国啊!
张霖叹息之后,越发卖力气干活,他给所有村民挂号之后,然后就推算出要划分的地块数量……
从单小我私家的五亩田,到一户最高的二十亩,每一个档次有几多家户数量,全都清清楚楚。
然后就是请村民公认最会种田的十位老农去划分田亩。
张霖并不直接加入,只是从旁监视。
等老农划分妥当之后,张霖就让各家各户前来抓阄。
这个抓阄,不是争哪个地块,而是争一个挑选的顺序。
谁家运气好,排位靠前,谁就先去挑选。
因为朱颐垣讲得清楚,他要求的亩数并不是死的。
每块田的情况纷歧样,有肥沃的,有贫瘠的,有方便浇灌的,有只能靠天用饭的。
这样划分,要都是每人五亩,每户二十亩封顶,那差异就太大了。
因此老农们在划分土地的时候,就照顾田地的状况,如果是上好的肥田,每小我私家能拿到的就是四亩地,每家的上限就是十六亩。
反之,如果是下等田,每户的上限则可能放宽到三十亩。
也就是说,每块土地的产出,要保证基本差不多。
即便如此,拿到了上等田的,也会轻松许多。
所以能抽到靠前位置,率先挑选,拿到心仪的土地,简直比什么都开心,和过年了似的。
而那些运气稍差,只能在后面挑选的,就难免皱眉头。
尤其是那些分田的老农户,他们更是脸都黑了。
因为张霖直接告诉他们,你们不能抓阄,直接等乡亲们选完,剩下的几块再给你们。
几个老农直接不干了,“这是什么话?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去分田了。”
“是啊,我们辛辛苦苦分田,要是手气欠好,我们也认了,凭什么不让我们抓阄。朱令郎不是说要公正吗,这算什么公正?”
这几位都迁怒到了朱颐垣身上。
不外朱颐垣不慌不忙,他笑呵呵赶来,听完了几位老农的诉苦,这才道:“你们几位先别忙,分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咱们最紧要的就是掩护住田地。所以我决定要选村中德高望重的,担任三老……我说的三老可不是只有三位,十位,甚至更多,也是可以的。村三老为一村之长,每年可以特别拿到二两银子,钱不多,算是对各人伙的酬谢。就当是给乡亲们做事了。”
这几个老农听到这话,才猛然惊醒,原来还藏着这一手呢!
配合妥善分田的老农,德高望重,入选村三老,而这个村三老,就处在朱颐垣和村民之间,承上启下。
村民有什么事情,他们向上反映,朱颐垣有什么要求,他们也向下转达。
平时还要组织黎民干活做工,属于最下层的人员,很是辛苦。
他们也不领月俸,而是每年补助二两银子,钱属实不多。
只是这几位老农听到之后,那可完全纷歧样。
因为已往乡村说了算的是缙绅大户,念书的乡贤。
他们独霸地方,皇权不下县,县下说了算。
讲的就是这帮人。
朱颐垣摧毁大户,把念书人拉到和普通黎民同一档次……这么干虽然爽快,可问题是接下来地方要怎么办?
破尔后立,你要立起来,要有人管事,承上启下,发动黎民。
朱颐垣的部署,就是让这些老农挺身而出。
“那个朱令郎,俺们算是当官了吗?”一个老农搓着手问道。
朱颐垣一笑,“也算也不算。”
老农不解。
朱颐垣继续道:“你们确实是我治下的仕宦,以后咱们事业壮大,你们之中的佼佼者,还会被提拔,管一个县,一个府,乃至更大的地方,也不在话下。但是……”
“咱们这个官,可不能和从前一样,不要贪墨,不要欺压黎民,要真正替黎民做事,为官一任,造福乡亲。各人伙可都看着呢!”
这几个老农听到这里,相互瞧了瞧,齐齐颔首,“懂了,朱令郎看得起咱们,咱们不能让乡亲戳脊梁骨,这个差事,我们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