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梅蒂恩何等坚决阻挡，林格照旧决定前往市教区委员会，和那位卖力《宗教执法》的朗宁先生讨论一下具体事宜。他换上那套只有在外出时才会穿的玄色正装，戴同色的高顶礼帽，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后，便离开了教堂，临走前嘱咐梅蒂恩独自在家要小心些，但少女似乎还在气头上，没有理会。
林格并不在意，究竟梅蒂恩还小，总以为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解决，这也是杨科先生与自己将她掩护得太好的缘故。但再过几年她就该明白人间真正的原理不是常怀希望，而是面对现实。
林威尔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到了雾月尤其如此，简直就像一幅着墨过多的油画。从城郊工厂的巨大烟囱里，吞吐着地狱般阴惨惨的煤云，笼罩这座都市，腐蚀了修建的阴影。围绕其间的寒风降低似死者的呜咽，也恰好吻合这座都市“伤心之城”的别名，它早已习惯了哭泣，并让它的哭声在市民的血管里流淌。
林格被室外的寒风一吹，感受脖子有些冷，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戴上围巾。以往的他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但今天走得有些慌忙，与其说是离家，不如说是逃跑。这么一想，其实他并没有妹妹眼中那么冷静，那么冷酷。
圣十字区靠近白市民区，后者其实就是贫民区，因此身分颇为庞大，也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光是站在教堂门口一会儿的时间，林格的耳朵已经分辨出不少喧嚣鼓噪的音乐：马车轧过街道的坑坑洼洼时发出的轱辘轱辘声、被惊扰的牲畜惊慌失措的咴律咴律声、枝叶凋零的枯树上玄色乌鸦的哇啦哇啦声、啤酒厂，熟皮厂，洗衣房，酒馆等店肆开门或关门时的哐当哐当声……都极致喧华，似乎不这样便不足以体现出它们的奇特存在。
“我们这座都市的人们总是学不会平静生活。”林格低声自语，同时左手轻压帽檐，离开松石街十三号，准备前往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期待即将停靠的有轨列车。
近几年来王国对公共事业的投入很大，哪怕是沿街搭建的公交站点亦接纳木石结构，颇为牢固，为了防止小偷或流浪汉将之当成自己的窝点，甚至配备了一位专门的骑警，在数个站点之间来回巡逻，卖力驱赶非搭客的可疑目标。
站点内有两块通告牌，一块张贴着列车的停靠路线，除非特殊情况很少改动，另一块则张贴来自市交通局的临时通告，通常情况下不是车费涨价，就是门路堵塞。
林格掐准了时间，距离下一趟列车到来另有三分钟，站点内期待的搭客并不多，他抽闲看了一眼市政通告牌，却发现今天张贴的内容有所差异。
“敬爱的圣十字区居民们，由于我市公共交通第七期扩建计划的需要，将在杜登街、新桥街与白雾街进行为期三月的门路整改。想要前往教会区的居民可在市政广场站下车，步行十分钟后即可抵达。对此造成的未便与困扰，敬请谅解。“
落款是林威尔市交通局，还盖着公章。
尽管教会区即是自己的目的地，但林格的心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听到身旁有搭客正在诉苦，一连七期的扩建工程实在太漫长，近两年多的时间里林威尔市的交通状况一直不够顺畅，现在连市中心的几条街道都被纳入了整改规模，如此一来，有三分之一的雇员与工人不得不用耗更多的时间在通勤上，他们的不满是理所虽然的事情。
而这一切都要追溯至教团联合提出的“衔尾蛇”计划，他们期望在整个西格利亚大陆结构一个庞大而完善的交通系统，笼罩巨细数百个国家，打破国界的限制，在任意国家的任意站点搭乘列车、火车或者地铁，踏上周游西陆之旅，最终都能回到原点，这就是“衔尾蛇”的寓意。
这个听起来就很疯狂的计划最初提出来时，没人觉得内阁和议会的大人物们会让它通过。然而争议仅仅连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它被列入了王国公共事务部的年度计划，再三个月后西大陆险些所有国家都通过了同样的议案，于是到现在已经是第七期工程了。衔尾蛇正蓬勃生长，而庞然大物的影子已在它背后若隐若现。
这就是教团联合的影响力，动辄改变一个大陆的局势，决定数万万人的命运。梅蒂恩居然妄想自己的兄长能够与这样的敌人反抗，说她天真已经是很温柔的形容了。
林格正入迷时，听见了降低的呜咽声，随即地面开始哆嗦，路边的砂石轻微哆嗦，一股巨大的喧嚣淹没了周围搭客的讨论声，他抬起头，看到了滚沸的浓烟，一列玄色的钢铁猛兽从浓烟中疾驰而出，带着尖锐的鸣叫，逐渐减速停在了站点外。
1767年，拉曼·塞勒发现了外悬挂车厢的蒸汽机车，教团联合对其进行革新，配合其规模重新修整了门路。直到今日，他的造物依然在都市的街道间轰鸣驰骋，是时代进步的标志之一。
对于林格来说，也是通往命运终点的列车。
他悄无声息，混在其他搭客之中，向列车开启的前门走去，犹如走向猛兽择人而噬的巨口。
***
林格照通告所示，支付了五便士的车费后，在市政广场站下车，发现这里已被摩律亚人的帐篷占领，他们是欢喜的颂唱者，也是马戏团的祖先，留下了颇多怪异惊悚的传说。当看到装扮滑稽的小丑正四处散发传单时，他才意识到再过几天，塞丁山狂欢节就要开始了。
那是水手、小贩与旅行商人的节日，但热闹的气氛实质笼罩在每小我私家的头上，使市政广场人来人往，热闹特殊。除了分发传单的小丑外，另有关着黑熊的兽笼、演出喷火的舞者与占卜家的帐篷。
林格对此没什么兴趣，他绕过帐篷驻扎的区域，计划从市政广场的边缘横穿前往圣安东街，但突然间他停下了脚步，因为有一位穿着妆扮都异于凡人的少女，挡在了他前进的门路上，平静地盯着他看。
她像是只在故事书中泛起的人物，有着令人惊艳的五官，一双金色的大眼睛，苍翠的青发掩住了光洁的脖颈，中间是优雅知性的编发，左右各牵一绺头发结生长辫，绕过额前系在一起，头戴近似稻穗、又似王冠的银制发饰，充满了高尚与恬淡的气质。她穿着朴素但洁净的白色裙子，妆扮得像个牧羊人，没穿鞋子，裙摆下露出一截平滑的小腿，精致白皙的双足直接踩在地上，却没有半点伤痕或灰尘，显得像是一件优美的工艺品。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在她的左手上，牵着一条灰色的绳子，绳子另一端系在一只看起来只有三四个月大的小羊脖子间。小羊的毛发是无瑕的白，蓬松柔软似聚集的云，现在正用蹄子去刨广场砖石的漏洞，似乎想要从里面挖出草来。
林格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搭配，她妆扮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若说是马戏团的成员，气质又未免太过奇特。
不外林格并不在乎她的来历，把她归类到那些性情离奇的摩律亚人中去，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有什么事么？”
少女轻轻开口，声音为这灰蒙蒙的天空带来了些许亮色：“你身上有苹果的味道。”
林格微怔，但很快反映过来，摇摇头道：“我曾听说摩律亚人都是些占卜大师，从星辰的移动中推断人世的命运。只是没想到连一颗苹果的去向都了然其中，这就是占星术的精髓吗？”
“我不是摩律亚人，我是银精灵。”少女微微蹙眉，即即是这样的行动也显得端庄可爱：“那也不是普通的苹果，是命运的金苹果。”
银精灵？金苹果？她以为自己生活在童话的世界里面吗？林格对这些故事向来敬谢不敏：“这是马戏团的新节目？确实有新颖之处，很遗憾我现在有事，只能下次再来加入了。”
他微微低头致歉，然后走过少女的身边，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突然听见她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世间命运自有定数，而金苹果即是象征定数之物。误食金苹果之人，将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林格的脚步下意识停住，他回过头，却只来得及看到少女的裙摆在风中飘扬，如同盛开了一朵白色的花。她不知何时已泛起在市政广场的另一侧，逆着人潮而去，身影模模糊糊，不行触碰，唯独声音依旧轻飘飘地传来：“误食金苹果的人之子啊，若是不想被卷入他人的命运之中，这段时间，最好待在家里，不要随意外出。”
“我名圣夏莉雅（Stcheria），苹果园的牧羊人，视察世间命运之人。”
“时机到来时，我们再度相见。”
飘飘渺渺的声音，被人潮的喧嚣吞没。
再一转身，已不见了身影。
只留下林格怔在原地，脑海中不停回闪适才的画面。
他突然想起来：那位少女的耳朵，是不似人类的尖耳朵。
超究极武神崩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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