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田园梦碎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来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好汉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唐寅此时所哼唱的，竟是他那首传诵千古的《桃花庵歌》。
他一面高声赞美，一面挥舞着锄头，悠然自在，别有一番趣味。
“唐大才子，你在这瞎忙活什么呢？”
张鹤龄走到近处，笑着朝他打趣。
“咦？伯爷来了！”
唐寅扭过脸来，露出一个辉煌光耀笑容。
他本生得极白，但或许是这几日天天晒太阳，竟晒出个金黄色的康健肤色来。
这金黄肤色在阳光下更是耀眼，再配上他那天真烂漫的笑容，更将他衬得年轻了二十岁。
现在的唐寅，就似乎一个蒙童般淳朴真挚。
张鹤龄心下暗叹，当初将他送到这西山来，倒真是送对地方了。
“歇一歇吧，来坐！”
张鹤龄四下望了眼，寻了个稍高些的土坎儿坐了下来，拍着地面唤唐寅同坐。
唐寅乐悠悠点了头，随性地将那锄头往身旁一丢，竟连蹦带跳地巅了过来。
张鹤龄看得直乐：“却没想到，你这大才子，竟另有这般童真一面。”
唐寅也乐：“哪里能称得上什么大才子？不外是个与世上格格不入的可怜人而已……”
他这话说得辛酸，可说话时唐寅却丝毫没有沮丧的意思，反而仰头直视阳光，脸上写满了恣意洒脱。
张鹤龄印象里，这唐寅当年科举应试，出了科举舞弊案，就因为那件事，他被下了大狱，科举举仕之路也宣告中断。
对一个念书人来说，这样的下场，即是是被判了死刑。
也难怪他如今只想安宁避世，再不愿牵涉世间的利益纠葛。
“那里……”
唐寅突然抬起手来，迎着阳光指着那小溪边的一块空地：“我想在那里盖间屋子，日后就在此地种田念书，享尽一世清闲。”
他悠悠笑了起来，满脸的阳光被笑出辉煌光耀：“我连名字都想好了，那新盖的小屋，就取名桃花庵。日后我还要在这里种些桃树，每日在桃树下饮酒诗画，喝累了就在树下安歇入眠……那该有多好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张鹤龄却听得越发入迷。
或许是唐寅身为大才子，天生一副极易熏染人的浪漫情怀。
听唐寅自顾自畅想，连张鹤龄都想抛却俗世，只好好做一个安乐的种田人。
“不行不行！”
幸亏，张鹤龄还残存了些许理性。
我可不能这么傻，老子每天数钱多过瘾，何苦要受这份罪？
张鹤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将自己从唐寅的梦境里拍醒。
唐寅也扭转过头来，朝张鹤龄吃吃一笑：“怎么？伯爷是体会不到这种田的乐趣么？”
张鹤龄“切”了声，狠心将唐寅的梦境敲碎：“我这土地贫瘠荒芜，压根就种不了粮食。你要桃花庵，要桃树，本伯爷倒还能满足你。但你要种田，怕是痴心妄想咯！”
“嗯？”
唐寅眨了眨眼睛，眼神里写满不解。
张鹤龄又指了指那前方的锄头和田地：“本伯爷是说，你这般辛苦，实是徒劳无功。那地里种不出粮食的！”
这么直白地击碎他的梦，简直有些残忍。
但这已经开春了，他的梦要不了几天，就会因为这田地里的粮食没有抽秧发苗，而宣告破碎。
与其让他在这梦里徒耗力气，倒不如将他叫醒，让他改做个全新的梦。
譬如说，种种桃树写写诗作作画什么的。
这贫瘠土地种不了粮食，种些果树该是没啥问题的。
“咦？种不了么？”
唐寅后知后觉地侧过头，茫然望着他刚刚垦出的田地。
张鹤龄笑着摇头：“你也不想想，那集市里住的都是半辈子和田地打交道的穷人。若这地能种粮食，他们为何不种？”
那些流民，多是失去土地的农民，他们对种地，再熟悉不外了。
唐寅愣了一愣，旋即脸上失去了神采。
他显然已被张鹤龄说服。
“原来……原来……”
口中嗫嚅着，他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唉！”
张鹤龄有些心疼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慰藉道：“虽说种不出粮食来，但种田自己，不就是意义么？”
这唐寅不外是想体会这种自由随性的生活而已，对他而言，能否种出粮食来，真的不重要。
唐寅低下头，细细沉吟着：“种田自己，就是意义吗？”
但他很快摇头：“差池！”
“虽说我不靠这点粮食过活，可我看到那田里栽种下的粮食发芽时，心里照旧会快活的。”
他迷茫地望着张鹤龄：“这种田的乐趣，不就是看着它发芽生根，开花结果吗？”
“这……”
张鹤龄也被他问住了。
诚然，唐寅不靠这工具果腹饱腹，但若是结不出果实来，这辛劳耕作就毫无乐趣了。
“差池啊！”
唐寅又蹙起眉头，低头沉吟起来。
他低眉思虑片刻，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垂首朝那块田地走了已往，他又跪在那田地里，伸手扒拉起来。
张鹤龄看得满头雾水：“喂，你在做什么？”
唐寅一面扒拉，一面回话：“伯爷不是说这地里种不出粮食么？可我种下的山根，明白已经发芽了啊！”
“山根？那是什么工具？”
张鹤龄心下好奇，也起身走了已往。
唐寅仍在艰辛扒拉着，他的身上已满是灰尘。
“喏，挖出来了！”
好不容易，他才扒拉开了泥土，从地里挖出个黑乎乎的工具来。
那工具有小孩的胳膊粗细，巴掌长，上面挂满了泥土，还生出许多根须来。
“喏，这就是我种的山根！”
唐寅用手拨弄着那“山根”上头的泥土，又吹去浮灰，徐徐地现出这“山根”的原形来。
他举着山根，朝张鹤龄问道：“我不懂农事，却是不知这工具既已发芽，难道就结不出果吗？”
张鹤龄凝眉望着他手中的“山根”，心里头，却猛烈跳动起来。
“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他猛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