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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中劫

第六章

滩中劫 北林张继岭 8757 2022-10-30 09:35:42

  杨一群回抵家里,来到堂屋,把工具摆上桌子,坐下来随便吃了几口,就对母亲说:“娘,我到西柴院住了,你让他们仨住到咱们的东屋里,那里有现成的床铺,正好两张床。我明个再回来看看,你们记着,不管谁叫门都不给他开,现在世道不太平。”往下没敢多说,他怕吓着这几个女人。

  说完,就像旋风一样跳下台阶,就要立刻消失。忽听母亲在后头把他叫住:“小群,你先别走,我有话问你。”母亲也从屋里小心翼翼地跟出来,来到院子里,娘俩站在院子里说话。母亲小声问:“你走了,她仨咋办?”杨一群悄声说道:“让他们先住下,明天我找老幺叔商量商量再说。”老太太凑近了儿子,转头看了一眼屋里,悄声问道:“她们半夜跑了咋办哪?我的傻儿子,你咋就不听娘的话啊,要是你爹还在世,我也不用作这种难了!”说着,又要抹眼泪。杨一群慰藉母亲说:“不会,她们不会跑,跑到北沿儿去,那里比这里还不太平,那个胡十三正等着她们回去咧。我就住在西柴院,一有消息我能听见。”老太太照旧不放心,她又建议儿子住在这里,“你照旧住在这院吧,咱娘俩住堂屋,让她们住东屋,不碍事儿。那个姓唐的不是没说要抓你呀?”杨一群提醒娘说:“娘啊,唐七成说了,堤南那事儿还没有完结,不让我住在家里。你说我能住家么?”老太太焦急地问道:“儿啊,这啥时候是个头啊?你赶忙找人说说,赶忙把这个事儿按住,你要是叫老日逮住,别说娶媳妇了,就是娶回来媳妇也是害了人家。你叫你德中哥出头,他路数不是何等,赶忙说说吧。你这样下去,早晚要把你娘吓死!”杨一群允许一声说:“中啊,我明天就和德中哥青山哥商量。我走了。你记着我的话,谁叫门都不能开。”说完,一转身,向大门口走去。他出门以后,听见母亲在里边把门闩上,这才隔着门缝说了一句:“娘,我走了,记着,别跟他们仨说这些事儿。”

  杨家西柴院离东院不远,西柴院的马叫东柴院就能听见。西柴院住着两个把式,那里喂着七八头牲口,有骡子有马,喂牲口的是个外村人,姓刘,在杨家已经扛了十几年的长工。另外有一个把式是本村人,姓杨,他卖力牲口的草料。平时不忙的时候,不在西柴院住。另有几个伙计,就是租种杨一群家土地的人,即是杨家土地的承包人,用杨家的牲口耕作,种子和粪肥都是东家的,等打下粮食按比例分成,有三七的,也有四六的,依照双方协议而定。杨一群眼下就是要到西柴院去住。杨德中那里他不能去了,那里离东院远些,这里离家近些,高声喊叫就能听见。住这里,万一有个事情,可以实时已往照应。特别是小红鞋,他不放心,他特别不放心的倒不是堤南维持会的汉奸和炮楼里的老日,也不是惧怕那个老日队长大野猪,他是担忧北沿儿的胡十三。他想了,一下把他的姘妇和他看到眼里拔不出来的小红鞋都给弄到南沿儿来,胡十三肯定觉得是他的奇耻大辱,这不光是对他的蔑视,照旧对他的戏弄。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他又追到了河滨,就差没有朝船上开枪了。那个姓胡的纷歧定在打什么主意,说不定他晚上也能从北岸追过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的家里,从中使坏。他不能掉以轻心。他也不想让本村的人说他抢人妻女,他要把小红鞋当成媳妇看待,要当成媳妇就要凭据规则走,要举行娶亲仪式,三媒六证,把本族的人请抵家里,大宴来宾,凭据结婚的礼仪,治理一场隆重的婚宴。只有这样,小红鞋才气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媳妇,成为他杨一群的夫人。他不能像土匪一样,抢个女人回家就睡,睡完就扔。或者是当成小妾,按使唤丫头看待。他是新青年,他要破除封建,实行新民俗,过新生活。他在开封学习武功时,就受到冯玉祥的影响,对裹脚泡窑子抽大烟十分反感。所以,他为了堵人口舌,在举行仪式之前,不能回家里住。堤南的日本大野猪只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就是没有唐七成的送信,他也不会住到东院家里去。他来到西柴院,叫开了门,伙计已经睡下,那时候的人都是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为了省油,不念书不写字的,夜里一般不掌灯。这里喂着牲口,把式老刘提着一盏马灯,晃悠着来到门口,给杨一群开门。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借着马灯昏黄的光线,见是少东家杨一群站在他的面前,一时显得有些忙乱,以往少东家这个时候可是从来没有来过。他拎着马灯闪开路问道:“少东家,这么晚了你咋来啦?”

  杨一群转头看了一眼,也不答话,径直走进院里,边走边回覆:“家里来了客人,住家里不方便,今晚就住这儿了。”说着,往西厢房走去。

  大门关上,老刘拎着马灯从身后头跟上,二人险些同时进屋。杨一群坐在一把椅子里,看了一眼南间那张床,又环视一下屋里,随处黑黢黢的,另有不少消息响起。老刘扭亮灯头,把屋里照亮了。房顶上空荡荡的,两架大梁把屋子支撑起来,显得很有气势。北间靠墙是老刘的床铺,被子发出一种男人的脑油气味,十分呛人鼻子。同时,屋里还夹杂着牲口的气味,尽管牲口不在这屋。杨一群皱了一下眉头,随便问了一句:

  “最近没事吧?有没有生人来过?”

  他其实一直放心不下唐七成说的那事。但是,老刘不知道其中缘由,就随口回覆:“没有,牲口没事儿,就是有一头老骡子欠好好吃草,可能是有啥病了,我就是说找兽医看看咧。也可能是太老了。来生人?没有,没有来过生人。”老刘看看少东家的妆扮,脚上的黄泥还没有擦净,他觉得少东家今天有些异样,也说不出异在哪里,就随便问了一句,“少东家,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啦?我看你身上另有泥咧。”

  杨一群听了,低下头满身看了一遍,回覆道:“没事儿。老刘叔啊,最近有人要问我,你就说我不在家。就是有人来叫门,我就是在这里,你也说我不在。特别是生人,一概都不知道。”又扭头看了一眼南间黑黢黢的墙头,问,“这院里另有此外床能睡吗?我咋觉得这屋里有牲口屋的味儿。我闻不惯这种味儿。”

  “有有,东屋也闲着,那都是农忙时预备下的铺盖,都洁净,没有这种味儿。北间是牲口屋,能没有味儿嘛。我这就给你收拾去。”说着,拎着马灯出门收拾东厢房去了。这屋里马上就变得漆黑一片。

  北间传来牲口打响鼻的声响,另有使劲踏地的通通声,那是一头叫驴在板蹄,就是用驴蹄子使劲踏地。特别是夏天里,蚊子苍蝇多,牲口受不了折磨,就开始使劲的踢腾。杨一群哪里知道这些琐事,他平常也不常来牲口屋,有事了,或者是农忙时节,都是母亲过来铺排。他从开封回抵家里,心思就不在庄稼上。他老是想着外出闯荡世界,只是碍于母亲的阻挠,一直没能如愿。他早就想好了,一旦有了时机,他就要出去干一番大事,不能把师父传给他的这一身本事糟蹋了。他目前最恨的就是那些日本人,不是这些日本人,他现在已经在中山大学念书了,说不定未来还要到南京北京上学,还要出国留学。都是这些可恶的日本人,搅碎了他的美梦。眼下,日本人还在这里耀武扬威,还要派人拿我,等着吧大野猪,总有一天,我一定叫你知道我杨一群的厉害。不是担忧拖累了老娘,我早就拿腿走人了。呼通呼通,北间的驴直板踢子,他听着这些声音,闻着这些扑鼻的牲口味儿,猛地站起来,出门去了东厢房。东厢房南边两间可以住人,北边两间平时储存粮食和花生大豆等。滩里成大豆和花生,只是需要碰运气,遇到好年景这屋就被粮食填满了。

  东屋里,老刘已经把床铺整理好,那是南间的一张大床。床前放着一张八仙桌子,东山墙上有一个很大的窗户,也是黑黢黢的,看来也是好长时间没人扫除了。原来这里都是把式伙计住的,农活忙时,人人都累死累活的,谁还顾得这些小事。老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少东家收拾床铺,他心里直打鼓,他不知道少东家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半夜三更地跑到这里来睡觉。他也知道少东家不是凡人,平时做事说话,全与凡人差异,尤其是那一身武艺,他见过的,看了一遍,吓得提心吊胆。他也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武艺,只是知道厉害。另有少东家那一身妆扮,灰色大衫从不离身,据说腰间还插着两把盒子炮,不知道要干什么。走路一阵风,有时候没有听见声音人就到了跟前。他和伙计们私下里议论,少东家不是种地的料,他的心思不在杨庄,早晚有一天他要离开这里。眼下他之所以还呆在这里不走,那是因为他有个老娘,老娘养他不易,他还要尽孝。老刘咋一抬头,看见少东家站在身后,吓了一跳,说了一句:“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就是有些灰土,我掸掸,这就好了。”弄完了这些,老刘又说,“马灯你留着用吧,那屋另有个油灯,我把油灯点着也能给牲口添草。”

  “不用。”杨一群往床沿儿上一坐,说道,“我不用灯,我眼神好。我今天有点儿累了,这就睡觉,你把马灯拿走,你那里离不了。”说完,一翻身就躺在床上了。刚躺下,又坐起来说,“老刘,记着,从今往后,夜里,不管谁叫门,都不要开门。”

  “好,少东家,我记着了。那你睡吧,我去给牲口添草了。”说完,拎着马灯出去了。

  这里,杨一群把东屋门从里边闩上,抹黑来到南间,把大衫脱了,挂在那把圈椅上,又把家伙掖在枕头下,里边的衣服没脱,就和衣而卧。今天也真累了,背着小红鞋,又是走在那种泥泞的黄河滩里,还不叫青山替他,小红鞋再小,也是个大人,远路没轻重,他的腰有些酸疼。他原来要马上睡去的,他又想到了堤南据点里的大野猪,另有那个换帖老大汉奸唐七成,这件事让他辗转反侧,不能入寐。他想着唐七成,原来都是好弟兄,你说你非要干这种辱没祖宗的事干什么?另有那个大野猪,你说你一个日本人,来到我们中国杀人纵火,还要管我杨一群的事,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带着你的人到南乡一个村里烧杀抢掠,你咋也想到了我头上了呢?你这不是隔墙撂砖头吗?另有那个姓高的,不就是几尺地边没弄清嘛,至于到大野猪那里告我的黑状吗?那可是杀人不劳法官判的地方啊。不外,德中哥说了,等转头弄清楚了,看看是不是高二跑干的,也别冤枉了他。都是一个村的,不能让老日的事坏了街坊的和气。对,明天我要到堤南去弄清楚了,还要去找唐七成,只有他能说得清。从那天他来报信看,说明他这小我私家还没有坏透,还念着一点弟兄情义。否则,直接抓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到了那时一切都晚了。这个事情不用烦劳德中年老,我自己就干了。现在,又从北沿儿弄回来一个小红鞋,另有她的妈妈,这又多了一份牵挂和责任。我不能把人弄回来了,我自己的命却被老日拿去了,这岂不坏了俺杨一群一世的英名。和小红鞋的事徐徐再说,等我把堤南的事弄妥帖了,再让老幺叔出头,治理我和小红鞋的亲事。至于谁说什么就任他说去,只要不说到我的脸上,我就不理会他。人走的是自己的路,碍着谁了你说说也行,我又没有碍着谁的事儿,你睡觉露个大屁股——净装大脸人!我不尿你,你到一边凉快去吧。我就是灵机一动抢媳妇了,只要被抢的人愿意,我就问心无愧。哦,另有一点,这个事情肯定要传遍全杨庄,两个大活人放在家里,岂能瞒得住?另有,德中哥,青山哥,另有老齐,都是亲身经历者,明天一天已往,后天就不是新闻了。别让谁再拿这个事做文章,说杨一群强抢民女,攻克人妻,还抢来母女两个,陈诉到据点大野猪那里,那样俺杨一群的罪名就更大了。这样一想,堤南维持会那里,就更有须要去一趟。这个事必须当成个要紧事儿来办。想了半夜,最后,照旧困倦袭来,打了几个呵欠,沉甜睡去。杨一群做了个梦,梦见他和小红鞋结婚,人也娶回家了,司仪喊着一拜天地,二拜怙恃,伉俪对拜,完了,正要入洞房的时候,突然,他看见高二跑领着唐七成,另有一群日本兵,持枪闯进他家院里,把他绳捆索绑的拉到了堤南据点里。还对他用刑,用皮鞭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他不堪忍受,挣脱了绳索,拿出腰间的盒子炮,抬手就打,谁知道,他的枪管弯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响。把他急得满头大汗,大叫了几声,这就醒来了。他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又从枕下拿出枪,看了看,枪管照旧直的,适才梦里怎就弯了呢?这不是好兆头。他翻了一个身,看着屋里这阴森森的夜,听着蛐蛐的鸣叫,另有街上的犬吠,内心仍旧躁动不安。纷歧会儿,又昏睡已往。他实在太累了。

  鸡叫五更的时候,他起了床,坐在床沿儿上,看着窗外东方的微光,想着今天的事,这才从床上跳下来,穿上鞋子,到院里打了一套拳,又站了一会儿浑圆桩。身上微汗,这才回到屋里,把大衫穿上。武装好了,来到西屋门口,正要对老刘话辞。没想到,老刘早早就起来在门口站着。老刘今夜没有睡好,少东家的突然来到,让他心里很不踏实。杨一群在院子里练功,他不敢出来看,只是趴在门缝里偷瞧。杨一群站到门口时,他就把门开了。

  “老刘叔,我回东院了,给你说一声。”

  老刘点着头,鸡叨米似的说:“中中中,你回去吧,你回去吧。”

  二人别过,杨一群转身就朝大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了,又想起了什么,就停住扭过头问道:“你咋用饭啊?”

  老刘急遽从屋里走出来,答道:“我一会儿也回东院去吃,这院也有锅灶。”

  看来,杨一群平时不经常在家里用饭。回到东院时,院子里已经开始扫地,是那个卖布的在拿着扫帚扫着,一直扫到大院门口,杨一群拍门时,卖布的放下扫帚已往开门。刚开了门,杨一群走进院子就问:

  “她娘俩呢?”他也担忧母亲说的话,别真的趁着夜深人静,拿着大洋跑了。

  “在屋里洗脸妆扮哩。”卖布的笑着对杨一群说。

  来到堂屋,母亲正在梳头,杨一群站在母亲身后说:“娘,我就不在家里用饭了,我有事要办。你们在家里做着吃吧。没工具了叫人去买,买点儿肉,鸡,打点豆腐,你们自己想着法吃吧。我去那屋对她娘俩说说。”说着,就要离开。

  这时候,老太太把梳子一撂厉声说:“你先别走!你这个孩儿啊,你弄回来几小我私家,家里连个辅佐都没有,就我自己,我能伺候得了她们仨呀?你想把她们咋安置啊?堤南又有人告你,你这都是干的啥事儿啊?夜个一夜我都没有好好睡。你这样下去,你会要了你娘的命啊!”

  “娘,你先别急,我今天就是去堤南办这事儿咧。就这两天,我就把这事儿办妥,一定不会叫你睡不着觉。你先迁就几天。那个卖布的今天就走,她还要走街串巷卖她的花布呢。”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来到东厢房,和明白鹅母女简朴说了几句;又部署了卖花布的,给了几个大洋。卖花布的眉开眼笑,说着祥瑞话,什么伉俪和气,什么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就着手准备离开。

  杨一群出了屋门,又转回来交接:“你们娘俩别出门,就在这个院里运动。眼下世道不太平,堤南闹老日,另有河北沿儿闹土匪,在家待着保险。卖花布的,你是媒人,你先回去,等我部署好了,到时候你还得来,结婚不能没有媒人。媒人要吃大鲤鱼咧。”说着,朝卖花布的笑了笑。

  这时候,明白鹅正在梳洗妆扮,今天早上看去,明白鹅真的很白,也很年轻,她和闺女站在一起,一点都不显老。她看起来就是三十多岁,其实她实际也不到四十岁。她脚上的小白鞋已经换了,和女儿妞妞新换上的小红鞋站在一起,一红一白,真是一道风物。红鞋白鞋,一对母女,与那个卖花布的相比,真有天壤之别。特别是小红鞋,虽然有些孱弱,身体稍显单薄,但是仔细端详,就像是刚刚出水的尖尖小荷,脸上一抹红晕,鬓角上长出毛茸茸的细发,脖颈稍长,就像是一只刚刚出壳不久的小天鹅。头上的红头绳格外的耀眼,黑发中透出一抹红绳,就如石榴花遮盖在绿叶从中。整个一个嫩嫩的小美人,让你生出一种怜香惜玉之情。她像一只小鸟一样,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眨巴着两只怯生生的眼睛,用陌生又惊恐的眼神,一直注视着眼前的夫婿。她一时还不能彻底明白,自己的女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看着女婿急遽忙忙的出没,明白鹅心里有些不安。她盯着杨一群问道:

  “小群,你又要出门啊?”她原来想多说几句,想了想没敢多说。她对这个拿着双枪的女婿也有几分惧怕。看看家业倒也不小,女婿人也文气,耐看,就是,就是这个小女婿来去急遽,这背后到底都藏着怎样的故事呢?她不得而知,因而显得忧心忡忡的。

  杨一群看着这个老丈母娘明白鹅,原来想叫一声明白鹅,一想不妥,这个女人眼看就要成了他的丈母娘,是个尊长,就模棱两可地回覆:“我出去一会儿,有个小事要办,你们在家里等着,和我娘该做饭做饭,该吃吃,别等我。”其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出门走了。

  日头已经上了三杆,冬风从河滩里吹来,带来了几分寒意。天空阴沉沉的,远处的云彩浮动着,不时地向南向东,乱云飞渡。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来,顺着那条南北大道飞翔,很快地就被路边的杂草丛收进怀里。杨一群打了个寒噤,他插进衣兜里的双手不由得往一起聚拢了。他来到西柴院,把门叫开,对老刘说:

  “老刘叔,给我备一匹马,还骑那匹白马吧,这马跑得快。”

  很快,老刘从马厩里牵出一匹白马,从屋里拿出来一个马鞍,安好了,把缰绳递给少东家。杨一群接过缰绳,不上马镫,一撩大衫,一个垫步跃起,轻松上马。随后,两腿一夹,喊了一声“驾”,明白马就奔出大门,朝着正南偏向疾驰而去。原来他计划和青山老齐一起去的,他左思右想,自己的事得自己料理;这又是牵涉到日本人,万一出了大事,岂不连累了他俩。先去探探深浅再做盘算。他深知,日本人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去跟日本人讲理,即是与虎谋皮,即是半夜里撞见了鬼。他今天的首要任务,照旧去找唐七成,唐究竟是他的换帖老大,也许唐会帮他的。他也知道,如果真是高二跑告的,日本人暂时不愿出头,有唐七成挡着,维持会那里是不会查下去的。这显然是惊动了据点里的大野猪队长,大野猪又把这事交给唐七成去办,唐七成目前也只能听从日本人的,最多也就是暗地里给他送个信,彻底把这事儿按下,恐怕唐七成不敢。他要看看到底是何方人士弄的事。杨庄离大堤只有二三里地的路程,那大堤照旧日本人来了以后,强制当地民工修复的,其目的就是要盖住黄河水南泛。这都是花园口掘开以后的事情,也可能是因为花园口决口日本人吃了亏才想起来修复加固的。为了修复大堤还被日本人打死几个逃跑的民工。杨一群也知道这件事,那时候他还在开封学艺,那时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开封。杨一群回到杨庄时,日本人已经在堤南唐庄建设了据点和维持会。唐七立室也是当地大户,广有田产,家里另有生意,所以,他才被日本人盯上。维持会也就是日本人扶持的汉奸组织,相当于其时的临时伪证府,卖力处置惩罚统领规模内的治安,另有派夫征粮等。有的死心塌地的维持会,专门为虎作伥,帮着日本人戕害中国人。离此地有十几里地的伪公署就有一个便衣队,专门杀害抗日人士和老黎民。这些事杨一群都听说过。对于唐七成的行为,杨一群还没有听说他害人,所以,他虽然从内心厌恶唐,但是,还没有到达恨的水平。他骑马来到唐庄,通过一个杨家嫁到唐庄的女婿找到了唐七立室。唐七成正在家里吃早饭,他突然看见杨一群走进他家院子里,吃了一惊。他急遽已往把大门关上,把杨一群领到屋里,关上门惊问:

  “你好斗胆,你敢来这里。就你自己来了?有人看见你没有?”

  杨一群也不急着答话,坐下来,看着唐七成笑着说:“年老,我还没有用饭。”

  唐七成也是个高峻的男人,要不是他当着维持会的会长,你第一眼看见他肯定不会和维持会的汉奸联系起来。他原来在这一带很有名望的,自从应了这个差事以后,原来的把兄弟们都和他疏远了,都嫌他没有节气,各人都在暗地里嘀咕,照旧离这种人远一点儿的好,未来说不定哪一天,老日一走,随着他就该倒霉了。他听了杨一群没有用饭,盯着杨一群迟疑了一下,就开门朝院子里喊道:

  “端些吃的来,兄弟还没有用饭。”

  随着话音一落,纷歧会儿,一个女人就把汤馍菜端过来,放到桌子上。杨一群叫了一声“大嫂”,这个女人应了一声“六弟来了”,随后就出去了。出去以后还转身把门再关严实。看来,女人也不少随着担惊受怕。杨一群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其实他也不是很饿,他是故意做出来叫他年老看的,他想让唐七成知道,他杨一群没有被他的视察吓破胆,他不光大摇大摆地进来,还敢在这里胡吃海喝。他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听他的年老说话。

  “六弟呀,你不知道,我的日子也欠好过。给日本人做事儿,相当于在刀尖上行走。炮楼就在村西头立着,那里有一二十小我私家,光老日就有六七个,另有两挺歪把子机枪,另有一门迫击炮。线人众多,你来时说不定就会有人看见,陈诉了大野队长,未来我也说不清楚。你可真胆大,我算服了你了。你赶忙吃完,说几句话就走吧。你万一出点啥事,又是在我家里,以后我就更没法在弟兄们中间混了。”

  唠叨了不少,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杨一群赶忙离开他家。杨一群吃完了,把饭碗一推,哈哈一笑说:“年老,看来你也不容易啊。我有话要说,说完了就走。我就是想知道是谁告我的,就这一个事儿,我心理迷糊,我也不能胡乱怀疑呀,万一弄错了,那不是冤枉了人家嘛。”

  唐七成在屋里来回地走动,犹如一头困兽,那高峻的身躯不停地晃动着,晃得杨一群的眼睛都花了。唐七成的手似乎也在发抖,从心情上看,他此时现在的心情比杨一群庞大紧张多了。他走到门口隔着门缝朝外看了一眼,又转回来,走近杨一群小声说:“兄弟呀,这个事具体是谁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这是大野队长付托的,我也不能多问哪。强占土地,强占了谁的土地你还不清楚?你从开封回来才几天了,你冒犯了谁你心里应该有数啊。过多的我也不能多说,我也不容易呀。”

  说到这里,唐七成又到门口隔着门缝往外瞧,然后又回到杨一群面前,不眨眼地看着杨一群,一副焦灼不安的心情。他似乎马上就想把杨一群从房顶上扔出去,他恨不得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初生牛犊立刻从他面前消失。杨一群不急不躁所在了颔首,很淡定地站起来一抱拳说道:

  “年老,我知道了。你多保重。走了。”

  就等他这句话。唐七成随着杨一群走到大门口,就要伸手开门,突然又急遽停住了说:“慢着,我出去看看,没事了你再走。”说着,他开门走出去,来到大门外转悠了一圈,又装作没事人一样,拐回到院子里,站在门口朝院里的杨一群招手。此时,杨一群已经把手伸进衣兜,他也不知道唐七成到底在想什么。他见唐七成朝他招手,心里立刻明白,唐七成没计划害他,照旧要放他宁静离开。他快步从院里里出来,来到大门口,朝唐七成一拱手说:

  “走了年老。”来到路边的一棵槐树下,解下马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一抖马缰,正要催马往前弛行。只听唐七成站在马屁股后头小声说道:

  “六弟,最近不要在家里待着,最好出去躲一阵,看看势头再说。”

  明白马跑出去很远了,眼看就消失在一个拐弯处,唐七成这才如释重负地回到院里,从里边把门闩上,急遽回到堂屋给他老婆交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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