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贾母心中明白，虽然名义上卫若芷同贾迎春都是庶女充作嫡女教养，卫若芷乃家中独女，并无其他姐妹，且入宫侍奉过公主，无论身份照旧妆奁，都不是迎春可比。且迎春虽温柔秀丽，却老实木讷。冯紫英乃家中独子，只有一个庶妹，如今父亲战死，只剩他支应门庭，他的夫人一嫁已往就要当家理事的，只怕这家中着名的二木头难继续此重任。
不外众人不能指着自家的女儿说欠好，便都默不作声，只有贾母说了句：“终归是你们的女儿。我养大了，不外白费心，你们做怙恃的看着办罢。”
平儿同贾环站在一旁听了消息，给众人道了喜，便又出来坐车去了大兴庄。到了二门，刘姥姥便出来将二人迎了进去。见到探春，却均是吃了一惊。
探春孀居之人，平日原来只穿素服。只是今日越发寡净，全身上下都是月白，且头上簪了一朵白花外，再无装饰。
平儿是个智慧人，一看就猜刘姥姥已将赵姨娘的死讯报给了探春。于是请了安便低声道：“三姑奶奶想必已经知道了。”
探春点了颔首，眼泪落了下来，扶着额头半晌才说：“刘姥姥听庵里人说，姨娘是在菜园干活时突发中风心痹而死。去的极快，并未受罪。可是如此？”
平儿瞧了一旁低着头抹泪的刘姥姥一眼，颔首道：“姥姥说的不错，三姑奶奶节哀则个。”
贾环便上来拉着探春哭道：“姨娘去了也就而已，怎也不让我们去烧个纸守个灵？说是一把火烧了，埋在水月庵塔林里头，也没个墓没个碑。生死两祭，清明元旦，我还能去姑子庵里上坟不成？生为人子，岂非不孝？”
探春拉着弟弟的手眼泪也下来了，哽咽道：“环儿，姨娘九泉之下，听你此言，也当瞑目了。你记得二哥哥身边的丫头芳官么？”
贾环颔首道：“怎么不记得？姨娘还同她拌过嘴动过手。对了，听说她也在水月庵出家，我倒忘了。”
刘姥姥便道：“这位芳官女人如今是智方小师傅了。真是个心善的，将赵姨娘的骨殖装了一坛子，交给我带回来，给姑奶奶做个念想。”
贾环一听，连哭都忘了，问探春道：“此言认真？”
探春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说：“是，多亏了芳官和姥姥，将姨娘的骨灰送了回来。我将其供在祠堂里了，也立了单独的牌位。你既来了，便来烧个香磕个头罢！”
贾环来时本也换了素服，上下审察下并未有不恭，便随探春去了孙家祠堂。只见香案上三座佛龛，一座里头供了孙家列祖列宗、孙绍祖同李姨娘，一座里头供了冯渊和石呆子，一座里头供的就是赵姨娘和小小一个定窑冰裂白瓷坛。贾环同探春在蒲团上跪倒，姐弟俩抱头痛哭，身后的刘姥姥平儿侍书翠墨等也跪了一地，无不落泪。
一会儿的功夫贾菌正好从张家回来，听说贾环来了，急急过来劝住了他姐弟，又烧香叩首。探春见贾环哭得满脸涕泪，便叫贾菌带他下去梳洗。又屏退了众人同刘姥姥，只留了平儿和侍书两人。
平儿心里便有些不安，只见探春在祠堂一张椅子上坐下，侍书在她身后站了，张口便道：“当着姨娘的牌位，求平儿姐姐给我一句实话。二嫂子终究不愿放过姨娘，是不是？”
平儿心里一惊，只能回说：“三姑奶奶这是怎么说的？水月庵的净虚来府里报信，见的都是老太太和太太。老太太太太叫了二奶奶去商议，二奶奶才听说赵姨奶奶中风心痹而死，便派了我来送信。”
探春抬头，眼光如刀，看得平儿低下头去，方道：“既这么说，我这就和你坐车回去，亲自寻了二嫂子问话。”
平儿知道凤姐派自己过来，就是不想亲自对上探春，忙道：“是奴婢不会说话，来给三姑奶奶送信而已，却惹怒了三姑奶奶，生出这天大的误会。索性我撞死在这里，求三姑奶奶莫冤枉了我们奶奶。”说罢便要撞柱，被侍书眼疾手快跑过来拉住了。
探春冷笑道：“你要为你主子死是你的事，只是别死在我这里，说出去岂不是被我逼的？二嫂子岂有差异我算账的？是我看走了眼，没想到平儿女人也学那下等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既如此，我不问了，你走罢。”
平儿一心为主，挣脱了侍书，跪到探春跟前道：“三姑奶奶，是奴婢的错，不应拿寻死要挟三姑奶奶。只是三姑奶奶言重了，我是哪牌面上的人，不外是个奴才，这命又不值钱。赵姨娘确是中风心痹而死的，我得了主子付托来送信，三姑奶奶不信，想是我言语中说错了话，让三姑奶奶起了疑心。我当差不力，只能出此下策，否则回去也没脸见我们奶奶。”
平儿对凤姐忠心耿耿，却素来温柔体贴，周到大方，比凤姐更得人心。探春见她如此，无可奈何道：“你们奶奶偏派你来送信，想是料到我不忍叫你为难，却没想过你有多为难。琏二奶奶从来是宁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行负我，偏有造化，得了你这么个忠仆。只盼你跟了你主子一场，未来有个好结局，才不枉你对她的一片心。”
平儿泣不成声，哭道：“多谢三姑奶奶体恤，同香菱比起来，我也不算无福了。只求三姑奶奶也体恤体恤我们奶奶罢！她这些年，人前威风，人后也是说不出的苦。嫁到府里这些年，地租房租一年比一年少，人口支出却一年比一年多，光是那年省亲，就寅吃卯粮，花了未来十年的前程。如今不外是个空壳子，外头还以为我们家不知如何富贵，打秋风的未曾少过。那边大太太还说酸话，说老太太偏心，叫太太同二奶奶当家，她连边儿都摸不着。岂不知老太太真是偏心，大太太若是当家，她那点妆奁还不够一年的填补呢！”
探春听了淡淡道：“我知道凤丫头不容易，可你也不用只替她叫屈。若是她不想当这个家，自然有法子撒手不管，交给大太太、太太甚或珠大嫂子都使得，只是琏二嫂子舍不得而已。她每月从外院领了内宅的用度，便叫旺儿媳妇拿出去放利钱，一年的功夫，前程上千，这也有五六年了。太太和凤丫头的妆奁册子都有数的，折合五千两，她难道还能将妆奁都当了填补贾家不成？就算她当了些妆奁填补，不外是横财不能露白而已。背地里赚的利钱她收着当梯己，明面上的妆奁当了做好人，里头外头都光，你们奶奶还真是小我私家精！审察着人人都像太太一样，被她蒙在鼓里吗？”
平儿无可反驳，只能哀告道：“三姑奶奶，二奶奶就有千错万错，她对老太太太太的孝心可做不得假，对女人少爷们也是一片真心！即是对环三爷，骂他也是为他好，若是三姑奶奶将我们奶奶一棒子打死，我照旧要为她叫声冤！”
探春冷笑道：“二哥哥赤子之心，大嫂子未亡人人家一心守着儿子过活，宝姐姐林姐姐都是亲戚，你们奶奶的狠毒犷悍，他们都不是一无所知，又岂能瞒得了我？能瞒得过的，不外是老太太撒手不管，太太慈祥忠厚，二姐姐懦弱老实，四妹妹孤僻冷僻而已！就是瞧着琏二嫂子另有些利益，对尊长孝顺敬重，对兄弟姐妹体贴周到，所以各人装聋作哑而已。只是琏二奶奶做事也太绝了，非要将生路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