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淹没了月,鸦声一片,婴孩啼哭,贵妃仙逝。
宫中自今生出听说,道贵妃所诞宴柳公主生而不祥,恐坏国运。
十六年后。
“听说了吗?那华亭宫的老婢昨儿死了!看来这宴柳公主认真是不祥之兆啊!”
“可不是?那华亭宫起初承着贵妃膏泽,就算圣上下了指令,照旧肯留下来侍奉的,如今可都死绝了,咱圣上预计也是怕沾了霉运,何曾来华亭宫瞧过?”
宫中闲下来是,最喜欢探讨的即是这宴柳公主,据说其性格乖戾,不喜与人交流,哪怕当初圣上与贵妃恩爱两不疑,照旧下了指令禁绝宴柳公主出宫半步。
更奇怪的是,华亭宫常年冷气萦绕,夏天还好,可等入了冬,连过路的婢女都能感应砭骨无比。
但到底照旧个公主,少有人敢面上说那些话,都是背地里编排议论,临了这公主边上连个侍奉的也没有,倒也不合理,任谁都在忧心自己成为这个倒霉鬼。
阿程背着肩负,这是他第一次进宫,从前只听师兄们说,却从未来过。
领路的女官还没走到地方,心不甘情不愿地用手指着前头的路,让阿程自己走。
幸亏阿程虽然鸠拙些,但打小偏向感就还行。
“这都四月份了,怎么还这般冷?”
越是靠近华亭宫,就越觉得阵阵凉意。
入了院子,满地的梨花素白,女子一身白衣坐在秋千上,几片花瓣落在肩头,手轻扶着秋千绳,衣袖落下,露出一小截手臂。
世间有如此女子,一个背影就能引人陶醉,哪怕现在迈入的是深渊,也心甘情愿。
“过来。”
她的声音淡淡的,有着几分疏离感。
听着,让人感受像落入了一片漆黑的冰窖之中,伶仃无援又不知所措……她会像传说中那般吗?
他会很快就被赶走,回到那个地方,可怕又阴冷的地方。
阿程走了已往,女子一双桃花眸,眉间一点牡丹,如此素净的衣着,倒是和这般明艳的模样不相违和。
果真照旧公主,这般样貌,阿程从未见过,入宫这一路来,看到太多没见过的了。
“想走的话,我绝不拦你。”
“公……公主,何……何……出……此……此言。”阿程说着,窘迫地低下了头,公主问话,不敢不答,可这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实在蠢笨。
阿程自小一紧张说话就结结巴巴,同门师兄弟们也总是拿这个逗他玩,但每次其实一点都欠好玩。
宴柳看着阿程,“把话说利索了,再跟我说话。”
“公……公主莫……怪,我……我就是……太……太紧张了……”阿程怕宴柳会赶他走,虽说这里是清冷了些,但也好过在画坊里的时候。
“我并非这个意思,那你就不紧张了再开口。”宴柳记得嬷嬷说对外人要学会有公主的样子,万万不行太亲近太随和。
可她刚刚……是不是太凶了些?
宴柳看着少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心中难免愧疚,又问道,“把头抬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阿……程,山一程的程。”
曾经,阿程也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孩,不会一紧张就结结巴巴,也不会被别人当做玩笑,可惜……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会念诗?”宴柳把头靠在一边的秋千绳上,仰头看着阿程,模样着实有些俊俏,眼尾有些上挑,像只小狐狸,长相洁净,无辜的眼神添了几分可爱。
“不……不会,这是……阿娘教我的。”
阿娘啊……多好的阿娘啊。
宴柳想着,她的阿娘……别人都说,是她害死了自己的阿娘,可是……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只能随着嬷嬷忍气吞声地缩在这一方小院之中。
从前,她会天真地问嬷嬷,她的阿娘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她,厥后,她对这个阿娘缄口不提,随着嬷嬷们一起说笑玩乐,也挺好。
只是,到头来只剩她一个了。
“那你会些什么?”
“我……会做饭的,脏活累活我都市,我还会……画画,一点点,我,也会学些拳脚功夫,我也能掩护公主的。”阿程想尽可能多说一点,尽可能留下来。
只要能够留下来,他就不用回画坊,那个太监说过的,只要他能想措施留在宫中,他师父就没措施带他回去。
“行,我知道了,我饿了,做饭去吧。”宴柳站起身来,发现阿程比她高许多,看起来却十分清瘦,想来……愿意留在她这里,原来的去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也正好,留在这里当个伴。
“好……那公主……可有什么忌口?”阿程眸中流露出几分喜色,公主的意思……是他能留下来了!
宴柳看着这般模样的阿程,这几日为嬷嬷的事惆怅,这会意情倒是好了不少,“都行。”
阿程闻话,立马开始忙活了。
厨房像好些天都没人用,阿程先用清水扫除了一番,柴米油盐都是齐全的。
宴柳站在一旁,看着阿程扫除完厨房,竟在折那梨树的花瓣,“你这是要做何?”
“回禀公主,阿程这是看四月梨花开得好,想给公主做梨花粥。”阿程说着,又生怕宴柳不喜欢。
这是阿娘曾经教过他的,也是他觉得最好吃的。
“哦……梨花粥?我倒是从来没尝过。”宴柳好奇心上来了,便一直站在一旁看着阿程怎么做。
从前嬷嬷跟此外下人,总是做些宫中的菜色,她倒是没时机尝尝寻凡人家是哪般味道。
折梨花费了些功夫,煮粥倒是简朴得很。
阿程还另外做了些小菜,一并端来了院中。
“公主吃粥,小心烫。”
宴柳还没来得及尝一口,院外便传开了一声,“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婢,才领了个路就让宫姐姐怪病缠身啊!”
“果真是邪门啊,怎么还不去死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往日里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嬷嬷曾跟宴柳说过,不要去理会,别往心里去让自己不痛快。
可是……怎么能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呢?
她只是待在宫中,从未惹出半分的事,但就是有人想给她找不痛快,她就只能受着。
宴柳低头喝着粥,阿程却早已气愤不外。
从前他也是这般,受了欺负也不敢还手,只好跑去阿娘怀里哭,但阿娘告诉他,做人不能一味隐忍,越是不还手,越是受人欺负。
“公主!他们……他们怎么敢如此放肆!”阿程起身,想着他现在是华亭宫的人,理应去教训一下门外不知天高地厚的工具,却忘了,自己也没什么能力。
“住嘴!”阿程跑了出去,瞪着那两三个婢女,“公主是何等尊贵,岂能容你们在此编排!”
那几个婢女细细审察着阿程,似乎一点都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呦,这就是那新来的旁侍?公主有什么好侍奉的,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多累啊,姐姐可怜你,到姐姐这里来,莫要着了那邪物的道。”为首的婢女看着年纪不小,眼神露骨地看着阿程,笑得猥琐极了。
阿程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就像从前那般,什么也做不了。
“是吗?我看,你们真是不知好歹。”
阿程想起曾经阿娘的话,若他人欺你所想掩护之人,作为一个男人,理当挺身而出,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其中原理。
从前他想掩护阿娘……可阿娘永远是站在他的面前掩护他,如今,公主愿意收留他,那他便也想掩护公主,站在公主的面前。
“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就算宫中许多听说,也轮不到你们这等下人来评头道足,你们把圣上的颜面放在那边?把大京朝的规则放在那边?”
阿程笑着,眼眶微红,面色有几分诡异,这是画坊的一个打杂的教他的,把自己冒充成坏坏的样子,就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几个婢女马上不知该如何,只当这旁侍也中了邪,生怕也被沾上,赶忙跑了。
“敢欺负公主……看我怎么吓唬你们!”阿程说着,转身看到宴柳在看着他,“公主……我……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到可以掩护公主了。
阿程笑着看向宴柳,一脸求表彰的模样,他都能赶走坏人了,公主应该不会赶他走的吧。
“厉害,厉害得很。”宴柳心中有些不明所以的情绪,她似乎……很久都没有被这般维护过了。
似乎……连嬷嬷都只是慰藉她几句,从未和那些多嘴的下人争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