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南第一次见顾应昭是在八岁那年。
进入小学一年级后,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私底下谈论自己想去哪家初中念书,究竟开学的第一次家长会,班主任已经开始提起“小升初”的计划,怙恃回抵家中自然谆谆教诲地推动孩子,有些甚至刚走出教室就开始长篇大论。
孟湘南的怙恃却是个例外,当她回抵家时,没人有空费心她未来升学的问题,横竖她考试结果每次都很不错。
用孟庆军的话来说,就是“读什么学校都得靠她自己,考不上那也是她的命,做家长的哪能事事都管着。”
孟湘南还记得爸爸说这话时就坐在客厅里,架起一桌麻将,一口烟吐出来能把牌桌上四小我私家都染得面目模糊。
“她才六岁半,懂什么?我们不替她费心谁替她想!你就是不想管,只想玩。”姜玲一边收拾饭桌一边回呛丈夫。
“她说话都说倒霉索,你先费心费心这个吧!”
爸爸厥后说了什么,孟湘南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他叼着烟,双手一推一绕,像打太极一样,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就再度响起,陪同着他朋友们此起彼伏的笑声。
妈妈永远在做家务,爸爸总是弄得一屋子烟熏雾燎,客厅里的麻将声似乎从未消失过一样。
但很快,家里平静了。
那年秋天,孟庆军收拾行李搬出去了,而姜玲什么也没和孟湘南说,一开始,孟湘南另有些开心,因为没有难闻的烟油味从卧室门缝里钻进来了,也没有此起彼伏的笑声在她专心写作业时来扎她的耳朵。
但很快,她就开始希望爸爸能回家来,因为妈妈夜里总是躲在阳台上哭。
孟湘南穿着睡衣静静地站在阳台门后,却不敢去敲门,妈妈从来反面她说爸爸为什么离开,像是不希望她知道更多,月光落在脚下的浅绿色瓷砖上,酿成酷寒的聚光灯,她看着自己拖鞋上的小熊,这是春天时和爸爸妈妈去逛超市时,他们给她买的。
一转眼,春天已经这样远。
二年级下学期,孟湘南的怙恃正式离婚了,她的抚育权归母亲姜玲所有,姜玲换了一份薪水更多的事情,开始需要频繁出差,在她出差期间,孟湘南便去外公外婆家暂住。
可是碰巧那天,外婆和外公去乡下奔丧了,她终于再次见到了爸爸。
孟庆军开车来学校接她,他换新车了,是一辆锃亮的玄色小轿车,孟湘南小心地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位。
孟庆军照旧抽许多烟,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年轻时也称得上玉树临风,但烟与酒多年的浸透已经让他脸上渗出了浓浓的油腻感,对女儿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太体贴,车起步没多久,他就接到一个电话,掉了头就往反偏向赶。
“真麻烦。”孟庆军小声嘀咕,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小不点,“爸爸现在要去加班,你等下乖一点,要有礼貌,听到没有?”
孟湘南缄默沉静所在了颔首。
孟庆军见女儿是这种不爱说话的状态,阴阳怪气地添上一句:“你这结巴的毛病也不知道随谁……”
类似的话,她也在母亲姜玲口中听过,孟湘南长相随爸,姜玲总说“你和你爸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相爱的时候,她是他们恋爱的结晶,不爱的时候,她就成了这段失败关系的罪证。
孟湘南转头看向窗外,用手轻轻推开大腿边的一支口红。
一上车她就看见了。
黑管镶钻的口红,车里另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她现在不想和孟庆军说话。
姜玲没有在她面前说过离婚的原因,可孟湘南也不是傻子,邻居们充满同情又太过好奇的目光、外公外婆愁云满面的模样,以及已往一些打到她家来却不说话的奇怪电话。
不说话,只是笑——是女人的笑声。
孟湘南不愿意去想,怙恃亲离婚的原因是父亲出轨了。
可有时候面对事实,只是需要一个无法逃避的画面,好比皮质座椅上那只暧昧的口红。
霓虹灯从渐暗的天色中现身,隔着雾气将她僵硬的小脸照得五颜六色,她始终倔强的仰着头,直到车在一间褐砂石别墅门口停下。
门口的石柱上镶着金属铭牌,上面写着一个“顾”字,一个头上系着鲜艳丝巾的女人走来,透过车窗审察着她。
“你这……带着孩子怎么行?”女人不满地看了一眼孟庆军。
“江总,欠美意思,孩子妈出差去了,我刚接她放学还没来得及……”
“行了,你让你女儿在我家呆着吧,家里有保姆,办完事再来接她。”
女人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孟湘南自觉地下了车,头也没回的往别墅的院子里走去,倒不是她爱去别人家做客,而是一秒都不想和爸爸待在一起。
女人折返回来和保姆交待了几句,就坐上车走了。
孟湘南被保姆领着进了褐砂石别墅的门,客厅里的装修气势派头很是繁复,俨然一副中西乱结合的模样。
保姆把她带到一旁的偏厅,看上去像个会客室,她拿了一本画册给孟湘南,就坐在一旁玩手机。
孟湘南灵巧的在画册面前坐了十几分钟,却一页都没有翻——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阿姨……我想、想、想上茅厕。”她有些费劲地提出要求。
“走廊尽头那间就是茅厕。”保姆眼都没抬,伸手虚指了一个偏向。
孟湘南站起身,顺着她指的偏向走去,上完茅厕出来后她没有直接回偏厅,走廊上的钟提醒她今晚还很漫长,洗手间劈面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孟湘南坐在最底的台阶上,不自觉地喘息。
她想回家了。
不想呆在孟庆军的车里,也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别墅里等孟庆军。
她脑海里又泛起了那支带钻的口红,它精致、漂亮地躺在皮质座椅上,映衬着她的贫瘠和静默,都说血浓于水,可被选择原来并不是一种一定,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努力睁大双眼负隅顽抗,泪珠照旧涌出了眼眶。
“你是谁?”
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湘南吓得抖了一下,回过头,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清秀男孩站在她身后两个台阶处,警惕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