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王宫。
书房内,已经接管楚国军政大权的列中林接连获得几位新近提拔官员的禀报。
“太子殿下,”胡廷尉拱手道,“廷尉府已经接到蒲信儿,只是……她在梁国似有所得,所以进入楚界不久即被乱刀斩杀,尸体残缺且被搜掠过,没有留下任何情报……应该如何殓葬,还请殿下决断。”
虽然太子殿下让他们对蒲信儿不干预、不掩护,但是楚王特意派人予以营救,相关人都已经知道她与楚王的关系,作为皇室亲族,她的遗体照旧不能随意处置。
列中林没有什么心情,淡淡隧道:“拆验尸身,找一找她在梁国运动的痕迹,查查线索。”
“……呃……诺!”胡廷尉不由全身一颤,但没有多说,立即领命退下。
“禀报太子殿下,”后|进来的焦中尉见前事已毕,上前一步道,“吴王派人传信,说他并不赞成两个偏向进军长安,因为他们在梁国和长安的暗探探询到——梁王竟然多次向长安请求戎马粮草的支援。”
这是两方交战至关重要的隐密情报,很可能直接就决定了最后的胜负,但列中林听后却没有露出丝毫被震动的心情,脸上只是多了一些沉凝。
梁国一直物阜民丰,不会这么快就缺少战备物资,所以这种情报有可能是梁王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将吴楚联军引到坚如盘石的梁地,与两国决一死战。
但是,也有另一种可能,如果梁王已经探得吴楚联军的真实军力,再考虑当前全盘的局势,他一定觉察自己还真未必能撑到最后,所以不得不未雨绸缪……这种情况下,情报倒有可能并非作假,那么吴楚就应该直取梁国!
不外现在最要害的是这情报到底是真是假……
“殿下,”随侍在侧的徐先生十分清楚列中林的思虑,提议道,“我们可否让暗探尽快从未央宫或是梁王宫打探清楚?”
列中林徐徐摇了摇头:“没有象翟奉昱那么贴身多年、详知内情的近侍,就算在宫中看到梁王切切实实的求助信,也不能断定这不是他们兄弟的战略……”
徐先生不由眉峰紧蹙。
列中林眸光轻抬,看向焦中尉:“之前派在梁国的暗探可传回什么消息?”
“回殿下,陆陆续续有一些,不外……都是梁国正全国戒严、整顿军队等惯常的备战举措。”
“向他们下令,不计价钱,打探出梁国军队驻扎地、粮草马匹与之前差异的变化细节。”
“诺!”
徐先生的神情并没有舒缓,他知道列中林向来结构深远,这一次“不计价钱”,是在做破釜沉舟的计划了。
不外就在焦中尉离开不久,胡廷尉便报来了一个纷歧般的检验结果。
“殿下,臣等在蒲信儿的指甲缝中找到了这个!”他将一个托盘呈上。
列中林看到,在托盘中,一块白布上展列着数十个小颗粒,有的是小碎米粒,有的却是米糠。
想到蒲信儿可能的行程他不由重视起来,又细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两种颗粒大致上是各占一半的样子。
他沉声问道:“蒲信儿入楚之前可曾去过梁国军营?”
“是的,殿下,”胡廷尉肯定道,“她到了梁国即深入各处军营检察,都是我们的人无法深探的地方,而她最后也正是从前线军营出来才一路被追杀。”
如此一来,这线索所证明的竟让局势十明白朗了……
“殿下,”徐先生看向列中林,“或者梁国之前只重视奢侈珍宝而忽略粮草,或者他们近日招兵买马扩张迅速……但是无论如何,都说明他们的补给简直有限,基础无法恒久保障兵将体力,梁兵无法久战!”
列中林的眸色深深,沉静地思忖了片刻道:“命焦中尉马上向吴国发信,联军同向,全力攻梁。”
“诺!”徐先生领命。
“另外,让鹰尖做准备,梁王没有华犀,空中压制就由我们来做主!”
“诺!”
吴、楚、梁三国临近,旌旗一挥,三军即汇。
抗击的第一战,梁王亲自骁马戎装迎战吴楚雄师。
数万兵士阵垒明白,双双卷挟着烟尘迫近中场。
梁王与列中林压在各自队阵的正中,冷面对视,徐徐可以看清相互眼中锐利的锋芒。
突然,梁王身后冲过来一人:“报——殿下,李女郎强行出宫被陛下阻拦,已身受重伤性命难保!”
马背上的梁王大吃一惊,连带马头偏转……
“嗖!”
适才禀报之人却趁此向他射|出一只袖箭。
梁王急速纵身而起,空中却迎面袭来三只老鹰,地面上的吴楚雄师同时蜂拥而上……
“华犀!”苍遒大叫一声。
但其实尖厉的哨声早与他的喊声同时响起,只见梁军中冲出数十只大鹰直奔中场,迎战三鹰,让它们自顾不暇,基础无力再向下俯冲袭击。
而梁王的马已然中箭倒地,苍遒抓起身边的士兵放到自己背后,拉着空座战马划过梁王下方,梁王稳稳落入座中。
战马继续奔向前方,苍遒两人一骑也奔向前方,众将士更卯足了劲儿奔向前方……
两军短兵相接,马上杀声激扬,血肉横飞……
这一战虽是第一战,但双方却都拼了命。
梁王一方因为开端即见敌人阴险,所以将士们异常勇猛。
而列中林才发现原来梁王的谋划竟然如此深远,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华犀神鹰,却不是鹰的名字,而是训鹰人,而且训鹰人不死,神鹰就永远都在。
他原计划先声夺人之后再以超多的军力强攻,但是梁兵的还击直接将战势激化,己方已在奋力拼杀,却不行能再有一战而胜的时机。
列中林不禁又想到蒲信儿所携带的那么隐晦的情报,到底是真是假……梁王的思虑到底何等庞大何等深沉?
还没有等到两军主帅正面交锋,列中林先鸣金收了兵。
“殿下!”回到寝居的梁王面色苍白,苍遒担忧他可能旧伤复发,急遽向侍卫下令道,“快请医工!”
“不用,”有些狼狈的梁王摇了摇头,“我没事。”
“属下死罪!”苍遒扑通跪下,满面痛恨与痛苦,“属下竟然没有发现特工,让殿下受惊!”
“不怪你,紫元舫经营多年,他们的人马无处不在,而且时间不够,你之前多次排查,漏掉一两小我私家在所难免。”
“殿下……”
但见梁王的神情仍然无比消沉,苍遒也仍然愧意难当,只是当他察觉到梁王并没有扶住旧伤的位置,突然明白了:“殿下,”他的声音降低了一些,“我马上派人回未央宫打探消息。”
梁王幽幽地摇了摇头:“不必……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选择和决定,因为……这也是她的选择和决定。”
“但是……”苍遒焦急隧道,“但是就算不弄清楚李女郎的事,殿下您故意泄露求助信、又让蒲信儿带了线索回楚,结果把吴楚雄师都引到了梁国,也要向陛下真地寻求援助才行呀!”
梁王的目光放远:“我们都清楚,叛乱发作在全国各地,陛下已经派出多支队伍一一应对,如此疏散军力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况且……他现在已经无兵可派。”
看着眼前的天之骄子竟然绝不退缩地心怀战死沙场的决意,苍遒的眼睛徐徐湿|润,只能感受着他坚定的决心,遵从他高尚的决定。
而望着窗外落暮余晖的梁王却在悄悄自嘲,自己何曾有足够的坚定,否则刚刚在鏖战之时怎么会一直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呢……
此时现在,他想念她,记挂她,担忧她……
曾几何时,他们一起破案,一起赴汤蹈火,一起逐渐建设起将自己完全交付给对方的信任……另有那小女子的讥笑与教训,现在想起来都是无比醉心的甜蜜……
深黑的眸子覆上了一层水雾,一幕一幕的过往在他朦朦胧胧的眼中闪过……
他想她,简直太想她了——隐约之间,他已经看到了那清美绝伦的面庞。
只是那面庞不再是冷漠的、冷酷的,而是热烈与感动的。
好真实,好甜蜜,梁王不由向那光影笑了笑。
“殿下——”那影子却对他召唤了一声!
梁王吃了一惊,连连眨了眨眼睛:“妟儿?!”
“殿下!”满脸泪痕的李妟跑上前来。
梁王快步迎上,带着惊喜,带着激动:“妟儿!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这儿?”
看着连连|发问的梁王,李妟噙着泪却笑意盈盈,稳住了情绪后徐徐道:“是陛下,他给了我自由选择的权利,还允许护送我到任何想去的偏向。”
梁王接收到兄长的情感,也接收到帝王的情义,虽然做出这个决定的历程有些许久,但是最终它仍是一个让人感动的结果。
“不外,”梁王也笑中有泪地轻声问道,“那么匈奴方面呢?”他担忧李妟会因为来到梁国却没有去匈奴而心中遗憾。
李妟果真有些不自然,收了收脸上的笑意,微露羞愧隧道:“我……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得知小姿和展肃正在匈奴领土,我便请他们帮我把想说的话带给单于,而我自己却来到了这里。”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托付之事,让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梁王凝望着她,为她理了理因为一路急驰而凌|乱的秀发,心痛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是自私呢,只有你才会把来到前线参战殉国当成一种自私。”
“殿下不也是一样吗……”李妟黑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珠,“您知道我留下蒲信儿就是为了在须要的时候让她成为死间,所以您就用上这一招,费心谋划周密部署,却是为了把所有的压力全都引到自己这里。”
“所以……”梁王宠溺地笑笑,“我们才气相互成为相互信任、相互敬佩、相互恋慕、相互选择的人啊……”
李妟的面庞瞬间涌上一层红晕,但是不远处的苍遒正陶醉在感动之中,并没有离开的计划,李女郎稍稍认真了一些道:“没有与殿下商量就让展肃一起赴险,还请殿下原谅。”
梁王柔和却肯定隧道:“你做了最好的战略决策,他们的位置最快捷,而且小姿替你传口信,可能到达的效果会更好……”
远北大漠的匈奴王廷,当军臣单于以及众臣以威慑十足的仪仗迎接汉使,却迎来一个小女孩儿,单于当廷震怒:“汉室如此藐视本单于,是在下战书吗?!”
随即帐内侍卫纷纷拔刀迫近汉使众人,李姿身边的展肃一个旋身,也不知手上是何武器,一一重击侍卫的刀面,震得他们不敢再近前。
李姿虽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但是从展肃那里知道了阿姊,或者说是乌勒辰公主之事,她内心的崇敬之情与追随之意远远凌驾了此时可能发生的惧怕,再加上这数月艰险的磨练,让她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坚定的气息。
“尊贵的军臣单于,”她凭据礼节不卑不亢地回道,“小女是汉御使医生李遵诚之女,受大汉陛下之命前来向单于转达修好之意。”
“哼,”军臣单于蔑视地看着她,“如何转达?你们是带了金银珠宝照旧骏马良仆?”
“回单于,我朝陛下也曾思虑如何恰当地表达善意,经过征集,发现小女的阿姊——李妟,她的提议对于单于和匈奴来说,要比金银珠宝或是骏马良仆越发有利。”
提到李妟,堂上众臣有了微动,单于也抬了抬眼:“她有什么提议?”
“她让小女给单于带来一句话。”
“一句话?哼!一句话就能抵千军万马?!”
单于此言直接挑明了当前局势。
汉内混战,大汉绝对不想让匈奴添乱,但是,不凭财物示好,不凭军力威慑,匈奴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而放弃可以趁乱取利的时机?!
李姿心中一颤,她也有此疑虑,而且阿姊所带的这句话,只是她们姊妹在饮酒赏月时随便说的闲聊之语……但是既然阿姊让她来、天子让她来,无论如何,她势必完成使命。
“回单于,阿姊让我带来的是这样一句话——塔柯热乌泽思格楞撒日。”
军臣单于瞪着李姿没有行动,似乎他是愣了,而匈臣们纷纷低声说着匈奴语,脸上竟流露出愤然的神情。
塔柯热乌泽思格楞撒日——这是半句匈奴俗谚,意思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是圆月”,但这显然不是李妟想要传来的意思,她想要告诉匈奴众人的一定是俗语的后半句——大地上最有力量的是黎民!
军臣单于再看向李姿,看着她坚定而无畏的心情,似乎正准确地把李妟的意思通报出来——面对侵略与反叛,大汉的黎民黎民会责无旁贷、会众志成城,会战至一兵一卒、会战至老弱妇孺!
“单于!”匈臣中一位武将站了出来,“这是大汉的挑衅!他们以为我们会怕了吗?!”
但是军臣单于却没有为之所动,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群臣越发议论纷纷又急切地望着他,半晌,他沉声一震:“周亚夫的军队在哪里?”
匈臣一惊。
周亚夫军纪严明,用兵如神,他的军队当是大汉锋锐,但在这场涉及如此之广的乱局中,却完全没有他的调遣情报,岂不异常?
匈奴君臣再次对视,他们险些同时确认,汉人行兵素来狡猾,周亚夫一定是在黑暗做好切断叛军后路的准备!而匈奴若兴兵深入汉地,到时正好成为他们乘胜追击的唯一目标!
好险……也许这场乱局真不是那么容易突入的……
有同样想法的不仅是匈奴人,在刀戟铮铮的前线,吴王更是获得了切实的信报。
“殿下!”一个吴兵紧急来报,“泗水突然泛起大汉轻骑,他们截断了我们的粮道!”
“周亚夫!”吴王瞬间判断出这支队伍的主将,也瞬间推测出战势继续生长下去的结局。
他紧盯着书肮亓舆图,似乎凝结在案前,身后的吴太子和众位文臣武将,没有任何人敢作声。
过了良久,吴王伸手将舆图收拢,揉皱,撕碎,最后狠狠摔回案上:“命令所有将士后撤,向东越偏向突围!”
“诺!”众人领命,却无比悲壮……
梁王书房,还不行能立即收到吴王逃跑的消息,而梁王此时并不在乎外界任何声音,也不在乎身后正在寓目的诸位侍卫,他轻轻拉起李妟的手,深邃的眼神脉脉含情,轻柔的声音响起:“妟儿,知道这世上最动听的一句话吗?”
李妟还没有回应,苍遒却终于后知后觉地反映了过来,大手一挥,和众位侍卫都悄悄地撤到了外间。
李妟羞涩一笑,继而却扬起眉毛慧黠隧道:“知道……是一句四个字的话。”
四个字?梁王却有些不解了。
李妟继续带着柔柔笑意道:“是天下间只有我的梁王会说的四个字,会尽显他的顽皮、骄傲、洒脱、自信的四个字,却会让他的身边人感应无比安宁、幸福的四个字……”
梁王会意一笑,转而神情傲然却轻轻隧道:“不是大事……”说着,深情地将李妟拥入怀中。
无论战事结局如何,无论未来如何,他们已经拥有了最真心的相互,拥有了最合意的人生……
翌日,天气极佳,冬日难得的阳光在晴空中照射|出一道道绚丽的光影。
梁王与李妟皆一身戎装,两人携手走上城楼,城下内外俱是身着黑亮铠甲的男儿,在烟尘中岿然有序。
“众位将士,”梁王嘹亮的声音飞越四野,“这是我梁国未来的王后,今后与我们并肩迎战!”
“梁王与王后千秋无极!”
“梁王与王后长乐未央!”
梁国将士用热烈而豪爽的山呼为他们的王与王后献上诚挚的贺礼。
几里之外的楚国营帐,列中林正仔细擦拭着带血的长刀,地上倒在血泊中的是刚刚建议应与吴王一起逃往东越的副将。
虽然梁王的声音不会传得这么远,但是数万将士的喊声却如滚雷一般震动着楚国大营。
不必等到前方探子回报,列中林已经猜到了梁国阵营中可能发生的如此激昂之事。
他仍然面无心情,仍然擦拭着刀锋,待准备完毕,他默默提刀上马……
血战之幕再次拉开。
这一次列中林一马当先,而迎战而来的梁王正如他所愿,也命令其他人让路,自己冲在最前。
只是在他的身后,紧紧追随着李妟、苍遒、华犀……更重要的是远处的前方有周亚夫、后方另有坐镇山河的大汉之主……而他的心中,满怀着深情、满怀着爱意、满怀着心中无愧的力量与信念……让他无畏无憾,勇往直前!
而此时的列中林,也思绪萦萦。
他与前方的敌人曾经把酒言欢,曾经真心相助,曾经有过可能成为至友、深结恋慕的相逢……但是所有一切只能在这带着血气的疾风中皆成沙尘……
“当!”两柄长刀带着砍断对方的力量狠狠相击在一处!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