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刘武的神色也沉静下来。
“殿下,案子可有了结果?”没想到李妟先开了口。
“高景侯已经认罪自尽,他的眷属暂禁府邸……不外他的妾室愿意与他一同赴死,在堂上道尽自己与周盛所受的不公。”
“那她现在如何?”李妟急切地问道。
“噢?你对她倒很是体贴,”梁王面色变冷,“你们关系非浅?她所说的话可是由你授意?”
李妟并不知道英岚说了什么,她其时预想到高景侯的结局,但事件未完结之前她不能说明,包罗对英岚另有一份歉疚,所以她只告诉英岚,他们是在痛苦中磨练生长的一群人,任何时候都要坚强。
不外看梁王的样子,似乎是被刺到了,可能英岚在绝决之下吐露了对掌权者的愤愤不平,虽然这并不是自己的意思,或许英岚也不是刻意针对他,但难得梁王能够自省,也是好事。
“殿下责罚她了?”其实李妟只是担忧英岚现在的状况。
不意梁王却怒目一瞪:“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和宋钧泽一样谄上欺下,毫无事非黑白,毫无德度底线?”收起委屈,他的眸光又冷又狠,“看来本王做错了,就不应该劝说她为了孩子要继续活下去,不应该对这种临阵叛逃的婢子宽施膏泽!你倒让本王明白应该如那边治了!”
“殿下,”知道英岚应无碍,李妟稍稍放心,但又有些真地担忧梁王会情绪用事,且听到“叛逃”二字心中难免悲愤,语气有些激昂隧道,“她不是叛逃者,她只是历经险恶的幸存者,当不能再发挥任何襄助之力,当只剩被折磨至死的结局,难道还要坚持到最后一口气才算忠心吗?逃离并不是叛逆,真正的叛徒所造成的伤害基础无法估量!”她悄悄压制了一下心里的情绪,“殿下,黎民黎民为国赴汤蹈火,而手握威权者明察与贤德并济,这不正是山河社稷所需要的上下和合之道!”
刘武心中一怔。
一方面是因为她竟然对这妾室的身世内情如此了解,难道又是用了她的洞察之法?
另一方面,她的安邦治国之思竟然与父皇相同。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愈加气愤。
对这样一个逃婢她都能同仇敌忾,怀有恻隐之心,看待国是案件她也都能细察深思……虽然自己之前所行简直不妥,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改变了战略,连并没有事事加入的父皇都已经洞悉,她与自己全程探案,怎么仍会不明白不理解,对自己的言辞与态度照旧充满了谴责之意?
“你劝谏本王上下和合?!”他厉声道,“从来都是一意孤行,自作主张,你明白什么是配合?”他上前一步,“仗着打探的一点消息就敢擅断,难道本王所为不是你所想就是错的吗?”他又上前一步,“仗着一点功夫就敢四处横闯,难道他人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高峻的身影迫近,已退至墙壁的李妟不由脱手阻在两人之间。
却马上被梁王挥手压制在墙上。
李妟另一只手似招架一般再次阻隔,梁王的手臂也似还招一般将其紧压在身前。
这样的情况想要挣脱,只能动手!
“动手啊,”梁王怒气冲冲,“你不是武艺超绝吗?动手啊!”
李妟却凝住一般看着梁王。
脑海中浮现出那凄惨的影象。
“哈哈哈,装什么装?你不是会武吗,动手呀!”
那一次是左贤王之子罕胥比的声音,他酷刑拷打小耿,向他逼问自己查探私贩的秘密手段。
他刺瞎了小耿的一只眼睛,自己射穿了他一只耳朵。
可是,那是残暴的敌人啊,他的狠毒只会激起自己熊熊的复仇之火,只会让自己更明白敌人越凶残,自己越要坚强,越不屈服!
而现在,说出这样话的人,做出这种逼|迫姿态的人,是大汉皇子,梁王刘武。
母亲说,大汉送公主和亲匈奴,是无奈之举,是在蛮邻的铁骑之下掩护一方黎民的权宜之策。
母亲说,汉帝对和亲者心怀愧疚与悲悯,无时无刻不在竭力周旋与护佑。
母亲说,身为大汉的和亲者,不是寻一方栖身之所,而是站在一个得天独厚的位置,担负起守护两国太平的职责。
自己虽然流淌着两族血脉,却早已清楚两国之间的是与非、欺凌与忍耐,与其说是在守护两国,不如说更是在守护大汉,母亲是一名大汉派遣的战士,自己一定继续这种心志;汉室皇族是母亲的亲人,也一定是自己的亲人。
刘武是亲人。
不仅如此,与他怀着配合的目的,频频无意的联手却异常默契,他在明自己在暗,无论他桀骜也好,无论他纨绔也罢,竟从未泛起任何纰漏,充实利用了自己的所得,成为真|相浮出|水面的最有力推动者。
可是,难道这是人的天性吗?持强一定凌弱?
当自己如履薄冰地在匈奴王庭谋求父亲的一丝青睐,当自己面对母亲只能听到严厉地敦促与训教,想必梁王那个时候却是在怙恃的呵护与宠溺中随意淘气,他怎么能够理解一个孩童对温暖的渴求!
当自己在大汉清醒过来,身边无一亲人,又不停地听到那些失踪和逝去的消息,而梁王背靠强大的亲情和势力,蜂拥在侍卫亲随之中声势赫赫,他怎么可能理解一只无家孤鹰的悲凄!
也许,在他的认知中,欺侮他人只是一个游戏,他的快乐转瞬即逝,别人的痛苦也会转瞬即逝,基础不会划过心腑留下深痛的伤痕。
或者,他只是感应自己的快乐已经无以复加,只能在自己的快乐与别人的痛苦之间的差距中找到那么一点点刺激,以填满他无聊的影象。
也有可能,他的内心与罕胥比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在她庞大的目光中,刘武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只能越来越靠近……再靠近……
“啪——”
窗外,有一株茂盛的银杏树,原本翠绿的扇形叶片正慢慢变黄,恰似一支支小巧可爱的、徐徐润染的裙摆,一滴晶莹的水珠从承载不了的一叶小裙上滑下来,落在下面的小裙上,不知是昨夜的沉露,照旧刚刚新起的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