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人没有心思在意路边的景致,各人都知道,此行已是最后的希望。
可能李妟知道自己一会儿需要应对医者,所以这一路上她没有再按|压双手,而是一直在闭目养神。
越接近溪谷让人心中越忙乱,青眉终于忍不住打破了缄默沉静:“少主人……”声音极轻。
李妟微微抬起头,睁开眼睛。
青眉不安地眨动着双眼:“少主人,您真的相信这位文医工吗?他对人会不会很凶?”
李妟看着她似乎想了想,道:“我们尽可能礼貌恭谨一些,这样总是没错的,有时机你也可以告诉他,我们来帝都后第一个便寻到他这里……通常受到他人重视心情自然会好一些。”
“嗯嗯,诺。”
“你也别太担忧了,”玉华慰藉道,“少主人究竟是代国中尉之女,身份如此珍贵,他一介医工总会有轻重之分的。”语气中简直有一种轻松之感。
但是青眉却对她的原理持有怀疑,而且经她一说不禁想到,对于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这位医工岂不是可以越发肆无忌惮地下手?
越想越畏惧,她不禁拉住了李妟的手,低着头要哭了出来。
李妟拍了拍她。
玉华让自己的脸色黯淡了一些。
极世医堂坐落在牡丹溪上游的一处空阔之地,被堂后林立的山峰半环其中,远远望去,宅院古朴宏雅,在清雾飘渺暗香流|溢之中更显安宁,如果没有生病,而只是来这里静养,定然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驶近正门,李妟等人下了马车。
右侧的山崖离房舍很是近,让人无法忽略,但更为醒目的是,其上凹刻着两列斗大的字:“丹鼎炼化千里雪,青囊苏醒一番春”,逸峭的笔体刀刀见锋。
镌刻在石崖上的字不容易历久磨逝,所以时下有些人便将一些意义深远的经文、画像、诗赋等刻在其上,而此处的两句话似乎彰显了主人深刻的心思和情绪。
一位奴仆上前来引领客人,何管家递上名帖。
众人进入正堂,果真是医药之家,屋内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里面的陈设不仅更显谨质考究,而且,工具墙面上也刻满了似是医训和家训的长文。
一个穿着护袖短裾的奴仆从后面走进来,敬重地一施礼:“请问,哪一位是病患?”
青眉将其引至李妟面前。
“女令郎有礼……若能行动,可否移步诊室?”
“好。”李妟点了颔首。
“少主人——”众人纷纷看向她。
她转身道:“这里是医馆,你们放心……青眉随我一起进去吧。”
随即,两人便在奴仆领导下来到诊室。
当小奴推开门,李妟随手将衣襟向后一甩,迈步而入。
室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几案,两个奴仆静侍左右,主位上坐着一位清瘦的老者,手执书简,整个脸庞平和中略有些严肃,而垂至胸前的灰色髯毛则泛起出飘然的姿态,看起来并没有传说中的任何怪异,倒像是一位在深山修炼的闲逸仙人。
看到李妟等人进来,他没有任何心情,只是放下书简。
领路的奴仆请李妟坐在老者劈面。
李妟微微施礼坐下,取了纱帽交给一旁的青眉。
老者的目光凝聚在李妟的脸上。
青眉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气,轻声道:“文医工,我家少主人从代国慕名而来,一到帝都就到您这儿来问诊了。”
文篱的眉头微微动了动。
“在外面期待吧。”李妟轻声付托了一句,青眉默默退出门去。
奴仆摆好脉枕,李妟自然地把手腕放在上面,手掌微张。
文篱仍没有说话,搭上三指。
此时一般医者会闭上双目,以让触感越发专注,但文篱的目光却全神贯注。
半晌,文篱抬起手,似乎诊毕,奴仆递上巾帕,但他没有接下,示意李妟换上另一只手,奴仆有眼力地资助移了一下脉枕。
手指又在腕脉上探了良久,室内悄然无声。
突然,李妟只感应医工的手指一沉,旋即消失,还未来得及收回手臂,一根银针扎在了李妟的腕处。
李妟只觉得胸中似乎突然被一只船桨翻旋着搅动了一下,她拼命压了下来。
但接着,第二针,第三针,文篱又连下两针落在她手上差异的位置。
“什么感受?”文篱的声音很是沉稳,而且不算过于酷寒。
“想……吐……”李妟有些吃力地抵着胸口的不适,刚侧转过身,“扑……”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几个奴仆见了没有丝毫惊慌,有的向李妟递来绢帕,有的拿着抹布有条不紊地擦拭起来。
“少主人!”青眉已经推门而入。
李妟摆摆手,接过绢帕擦了擦嘴唇。
文篱似无视一般,向身边奴仆抬起手展开五指。
“诺。”奴仆领命,转身向李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妟在青眉的搀扶下,随着奴仆出了诊室。
“少主人!”玉华、何管家和其他仆从一起围了上来。
“我没事……”
婢子们将她安置在席中。
只听身后的馆内仆道:“诸位,师父已同意诊治女令郎,病患需留宿馆内五日,随侍一人,诊费十金,签署免责契约一份。”
众奴仆的心跳都情不自禁地加速了许多。
而玉华的眼中更多的却是焦躁。
何管家皱着眉头看向李妟。
“谨遵医工部署……”李妟正在调整着自己的气息,虚弱地做了简短的回应,再无力气付托其他事。
何管家凝重地看着她,犹豫了再三,降低地付托道:“玉华,付诊金。”
“少主人……”玉华竟吞吞吐吐地没有行动。
众人看着她,有些奇怪。
“婢子……婢子怕山中不宁静,以为只会付定金,所以……所以,未带在身上……仍,仍存在客舍……”
这是什么话!
何管家怒目瞪着她,明明知道来看病,明明知道这里诊金昂贵,怎么能这么服务!这种婢子怎么会被赋予重任!
青眉也疑惑地看着玉华,只觉得她有些越来越让人搞不懂,自己保管的药材那么多的盒子也都带了来,她的诊金怎么可能不随身携带?!
医馆奴仆可能见责不怪,平静隧道:“明日辰时师父会开始诊治,可在此之前准备妥当……”又看向李妟,“签约之前,女令郎尽可考虑清楚,签约之后,是无法忏悔的。”
原来他以为这是病人家在合演的一出戏,这番言辞透出一种冷傲之态。
“青眉同我留下,玉华随何阿伯回去取诊金,明日再送来。”李妟付托道。
“诺。”
“诺……”
玉华内疚地垂下头,但谁也不知道她的内心有何等欢快,独自回客舍,便可以随意出门寻找医馆谈些买卖了……
众人离开后,主仆二人被带到医馆后院,这里设置着一间间连排的病舍,每间屋子比寻常居室小一些,但部署得很是精心,看起来雅致且舒适,只是房门都敞开着,一小我私家都没有。
恰逢此时薄薄的夜幕徐徐降临,青眉不由感应毛骨悚然。
选了一间进了内室,青眉战战兢兢地服侍好李妟,门都不敢出便钻入被子,也许是一路疲惫又紧张,不多久便传来她熟睡的声音。
李妟悄悄起了身,握了握拳,手上的力气明显比之前多了一些。
走到青眉的榻边,她毫无声息的把拇指贴近青眉的颈后,用力一按,青眉似乎睡得更沉了。
李妟并不担忧青眉的宁静,明日的情况不定,青眉是唯一可以作为契约的证人,她会被掩护得很好,而自己……是否能走出医馆,只在今夜一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