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孺子可教

　　六月的福州长乐府，气候已经很是炎热了。

　　此时的福州城，是南方诸国中很是少有的雄伟大城，这座城周40里，全部是用砖石修建，城内设坊、市，在罗城的南北端修筑南月城和北月城，将罗城夹在里面，称为“南北夹城”。夹城规模，屏山、于山、乌山均被围入城中，城中街坊和里巷花样发动了这座城的富贵。

　　不外，当初犹豫满志的王审知大兴土木之时，或许也没有想到，这种结实雄伟的福州城，从未陷落于外敌之手，却因为他王氏后人的自相残杀，此时已落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军阀手上。尤其是王审知之子王延钧称帝开国放肆修建的皇宫，以及王家几代人收集的奇珍异宝，美人美人，也全部被这个获得南唐天子李璟赐名为弘义的南唐“宗室”手中，改姓了李。

　　这原来了闽国皇宫，也成了南唐的武威军节度使李弘义的节度府。

　　此时，在节度府往南，过了昔日的闽国“御街”，就是一片富贵热闹的街坊里巷，这里人来人往，口音混杂，这是因为福州城里最富贵的一代，住的大多是当年追随王审知从中原入闽的三十四姓之后，间或有唐末过来的各地移民，当地土著，甚而另有不少番邦异族。

　　福州的富贵自与江宁差异，却也充满了人间烟火。

　　尤其是那一条杨柳巷，里面倚红偎翠，夜夜笙歌，更是福州城中最是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之处。在那些鳞次栉比的勾栏瓦肆之间，如今最火红的，是一家叫做“暮云水榭”的雅舍。

　　熟悉内情的人自然之道，这里原先叫做万花楼，乃是福州一个二流的伎馆，因为经营不善，往来的都是些下等的娼客。不外自从半年前，来了一个高丽商人将这做万花楼买下来后，裁汰那些年老珠黄的伎子，又从江宁、杭州等多数会里买来了一些色艺双全的倡优，再将万花楼内外装饰一新，改了个名字，如今倒是福州的文人雅士们流连忘返之地了。

　　而在这“暮云水榭”之中，自有一间叫做“流倏”的小院，这院中的小姐，却最是福州的文人们最趋之若鹜的一个妙人。这小姐名叫杳杳，芳龄只有十四，生得自是天香国色不说，弹的一手古琴，那音色却是福州的士人们从未曾听到过的。也唱得一曲好词，那些词也多是她自己所作，她的词连许多福州的才子都自愧不如，此外倡优，哪里还能望其项背？

　　如此这般，要想见到这杳杳娘子，却又是千难万难的一件事了，须得有钱，有才，还得有镇得住别人的名望。

　　这一天，福州的才子们轻易不自得见的杳杳小姐穿着单薄的纱裙，正在自己的小院中练琴。旁边有两个刚买来的高丽侍女给她打着芭蕉扇，她的卧房中还黑暗置了昨日一个贵令郎送来的冰块，房内本该清凉才对，只是这杳杳小姐的琴声略显浮躁，鬓角也浸出了些香汗来。

　　“跟你说了几多次了，抚琴最重要的就是心静。你一乱，就会露了眉目，真以为长乐府没人能听出你的技法大有欠缺吗？”

　　平静地坐在房中一个角落里，慢条斯理地一枚新鲜荔枝的，是改了名叫做花满渚的赵氤氲。她现在饰演的是一个类似于经纪人和教练的角色，跟前这个艺名杳杳的小女人，则是李弘茂有心让她培养的一支潜力股。

　　其实哪里有什么高丽商人，那是哪个戴面具的家伙安插的一个会讲高丽话的密探而已。

　　密探——赵氤氲是这么认为的，这也是她之前饰演过的角色，只不外离开江宁之前，她就已经联系不上她的恩主了，现在到福州来，她除了像李弘茂说的那样有点榆木脑袋外，她其实倒是在帮李弘茂做事的多。而且现在不用走到前台，她反倒觉得一切变得有趣了许多。

　　其实以她现在的年龄，她的琴技和美貌，她在前台的话，杳杳这个小丫头基础就只能饰演她的丫鬟这个角色，比小眉都还要差一个品级。

　　但现在就很好了，这样她觉得更舒心一些，而且为了他，她也不想抛头露面了。有时候一小我私家心境的转变，就是那么奇妙。

　　“姐姐，我静不下来。”杳杳倒是和赵氤氲处得很好，她极有天赋，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加上她原本就有点古琴琵琶的基础，在赵氤氲的点拨下，水平提升得极快。现在基本都能独当一面，只有偶尔遇到妙手的时候，赵氤氲才会出来帮她撑撑场子。

　　“你们都下去吧。”赵氤氲把那两个给杳杳打扇子的高丽侍女遣走了，顺势还打开了窗，这是李弘茂教她的，要说悄悄话的时候，开着窗能看到外面的情况，比关着窗其实反而宁静，而且有什么情况，也能随机应变。

　　“我静不下来。”遣走了那两个高丽侍女，杳杳也不装了，她挽起衣袖，叉着腰站在窗边，有些焦躁地说：“听说节度府来了朱紫，很可能就是从京城来的，但是我不知道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实在有负大王的重托。”

　　赵氤氲平静地看着这个少女，说：“越是在这种时候，你越是要若无其事，不要试图去找人探询，甚至那些王侯将相跟你说起此事的时候，你也要让他们知道，你对这些事情全无兴趣。”

　　杳杳扭头看她一眼，说：“可是时机转瞬即逝，我要是错过了什么要害的消息，那大王要我何用？”

　　赵氤氲微微一笑，说：“你家大王说了，人好好的在世，才是最重要的。”嘴上说着你家大王，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因为这句话，本就是李弘茂对她说的。

　　看着杳杳兴起了腮帮子，大有一种我可以赴汤蹈火的架势，她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随随便便就死了，你家大王才是真的要你何用。你在福州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再长大一些，二是再长美一些，此外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你只是个江宁城中的犯官之女，被那高丽商贾当做可居的奇货买了过来，你什么也不懂，更不会去问。”

　　杳杳还要再说什么，她敏锐的听觉，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她转过头看了赵氤氲一眼，笑了一下，神态情绪瞬间完全变了。

　　赵氤氲欣慰所在颔首，倒是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