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神仙打架
小表妹李曼今年七岁，但身高和体重都达不到同龄人的平均水平。
长相随了小舅，大眼睛、高鼻梁、美人尖儿，嘴唇小巧，很秀气，脸蛋儿很白皙，白的太过，甚至能看见一条条显眼的血管。
头发稀疏没有光泽，哪怕是心灵手巧的舅妈也只能勉强的扎成一个冲天鬏。
原来就瘦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穿上一件明显不合身的鹅黄色碎花裙子之后，显得整小我私家都有些逛荡。
小表妹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猫儿，又蔫又戗毛，抱起来险些感受不到重量，就那么安平静静的趴在他怀里继续啃着花生。
到底是血浓于水，徐徐熟悉了之后，小表妹把沾了口水的水煮花生递到唐宋嘴边，弱弱的喊道：“给！”
怙恃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在后厨时，只有遇到合得来的人，舅妈才舍得送点水煮花生品尝，小表妹耳濡目染，送水煮花生自然也酿成了她表达善意的要领。
舅妈捂着嘴，异常的激动，扭过头去抹眼睛。
她这个闺女来的不容易，有身的时候手头紧，又遇上冬天，在食堂洗菜择菜时，带着冰碴的水一沾得手，骨头都要冻透了，正是那时候落下病根儿，没足月就早产，闺女生下来才四斤多点，身上泛着淤青，哭都没力气。
大人担惊受怕，一着急还回奶了。
好不容易养住了，也不省心。
同龄的孩子扶着大人蹒跚学步的时候，小表妹刚会翻身。
走路晚、学说话晚、身子骨还弱，有段时间罐头厂里另有人委婉的劝她带着闺女到医院检查一下，别是个小傻子。
这让要强了泰半辈子的舅妈很受伤。
娘家亲戚也劝过她不行就要个二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小曼没福气。
舅妈别扭劲上来了，她非要把闺女养起来，让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睁大眼睛看看。
虽然一路坎坷，终究是长到了七岁，平静又灵巧，虽说反映慢点，可不是什么小傻子，她闺女智慧着呢，不像是个福薄的。
往日里对别人可没这么亲近过，见了大表哥又是让抱，又是给吃的，傻孩子有这些心眼儿？
横竖唐宋这个外甥在她眼里未来肯定是有大前程的，全省的高考状元，几十万个学生娃娃里的唯一份，兄妹俩情感这么好，未来她闺女能差得了？
小舅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了。
舅妈嘴角勾起弧度，自得洋洋的转头朝后厨窗口看了一眼，她要是有尾巴，现在肯定翘到房顶去了。
后厨那些大嗓门儿的糙男人和虎娘们往日里叽叽喳喳，粗鄙不堪，如今只敢窃窃私议对外甥指指点点，艳羡又敬畏的看着，她这个舅妈都觉得与有荣焉。
“闫大姐，帮我向主任告个假，我带我外甥走走。”
短发的妇女笑着颔首道：“放心，包在我身上，你只管忙，带咱外甥好好走走，不着急。”
舅妈迈着不正经的方步，努努嘴：“走，小唐，舅妈带你好好走走我们罐头厂。”
唐宋言听计从，抱着小表妹跟在后面。
其实没什么好逛的，小舅和舅妈所在的这个厂区属于新厂区，院子里乱糟糟的堆满了杂物，基础没什么风物可言。
正在生产的厂房还不能随便进，那就只剩下厂区领导的办公室和堆栈了。
很明显，这两个地方同样不能随便逛。
七扭八绕，到了厂区门口，唐宋对着小表妹说：“哥给你买好吃的和洽玩的，想不想要？”
小表妹眼睛一亮，把面目全非的水煮花生放下，偷偷摸摸的看了舅妈一眼。
几秒钟之后，见舅妈没阻挡，她才不紧不慢的点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灵巧得让人心疼。
唐宋往门口走，舅妈追上来埋怨道：“可不许给她乱花钱，家里啥吃的都有，玩具也不少。”
或许怙恃是罐头厂职工的子女都有这种福利，享受着一年四季不中断的稀罕零食。
但唐宋知道舅妈说得太夸张。
哪怕小舅和舅妈这样罐头厂的双职工家庭，也不能意味着一年四季吃到吐的种种罐头和汽水饮料。
小舅老实天职，舅妈虽然强势泼辣，但两口子都是规则人，干不出小偷小摸损公肥私的龌龊事儿。
所以家里即便有点罐头汽水饮料，也是生产历程中的次品以及下游经销商退回来的逾期产物。
保持一定的次品率，是领导和工人默契的潜规则，次品率不会太高，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次品，可以看做是员工福利的一部门。
逾期产物同样是抢手货，逾期并不意味着变质，通常不影响食用。
就是这两种福利，在职工眼里也是抢手货，没有哪家孩子能肆无忌惮的吃，哪怕是领导家的孩子都不行。
国营厂的领导可不是私企里说一不二的太上皇，脾气急躁如舅妈这样的工人，火气上来了是敢拍桌子指着领导鼻子据理力争的。
“家里的是家里的，我买的是我买的，那纷歧样。”唐宋不仅要给小表妹买吃的玩的，还得给小舅和舅妈买点实用的工具，前者是他和唐真这对表哥表姐对小表妹的眷注，后者是李蓉这个姐姐对兄弟和兄弟媳妇的亲厚，走亲戚很考究这些繁文缛节，稍有疏忽便容易落埋怨。
他琢磨着，还要买点出奇的玩意儿让舅妈带到后厨去分给同事们尝尝，舅妈肯定喜欢这样长脸出风头的时机。
离厂区不远的地方就有百货商店，过马路的时候，唐宋斟酌了好一会，试探道：“舅妈，我听小舅的意思，罐头厂最近效益不太好？”
听到这些话，原来还喜滋滋的舅妈突然收敛了笑容，脸色愁苦。
“嗯！”
重重的点颔首，舅妈挤出一抹苦笑。
她在食堂打杂，消息远比在车间流水线的小舅灵通，自然知道形势远比小舅以为的还要严峻。
偷偷摸摸的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没有穿着工服的罐头厂职工，舅妈才垫脚凑过来小声说道：“闫大姐和后勤主任媳妇儿走得近，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外商嫌厂里要价太高，现在两方较上劲儿了，谁也不低头。”
摇摇头，唏嘘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最后遭罪的照旧罐头厂一千多工人。”
唐宋顿住脚步，用商量的口吻问道：“舅妈，你想没想过告退？我预计罐头厂的要价肯定是包罗工人的安置赔偿款，厂子讲人情，外商可不讲人情，拖下去可能会有变数。”
舅妈抬头，心里打鼓，迟疑道：“不能吧？”
“能不能的先不说，厂子既然和外商接触，脱手的诚意肯定有，接下来一段时间谈判肯定是事情重心，这么一来就没心思放心生产了，我预计效益会更欠好，到那时候......”
唐宋没继续往下说，他相信以舅妈的通透肯定能猜到。
“外商那边肯定不会妥协，所以越往后拖，越对罐头厂倒霉，等到一溜十三招，罐头厂老本吃没了，到时候想安置赔偿工人也无能为力不是？”
虽然另有一种可能，最终谈判黄了，罐头厂将面临更大的烂摊子，唯一的结局就是裹挟着一千多工人一起滚到深渊里，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