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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根坠落露水心

第四十三章 丧钟鸣耳 归于灰尘

苓根坠落露水心 水精宫 5195 2023-09-04 22:15:38

  叛贼入罪伏诛,四方平定稳固。新皇登位,大赦天下,除谋逆、反叛、取人性命、罪大恶极之徒,死罪以下皆可轻判,轻罪以下皆可赦免。

  对外派遣使臣,睦邻安边;对内修养生息,减赋免税。苛法而不严刑,任贤能而宽厚遇民,经济民生得以迅速恢复,更进一步牢固了大誉的稳定。

  四海互通商市,八荒争凑大誉;千乘万骑入誉京,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富贵夜市,诗酒畅玩;附庸风雅,异域风情。

  此等温柔香软之处,从来没人能阻挡睿亲王投身其中的热情,而如今这繁盛的誉京城却再没人见过这位诗酒散仙的身影。

  睿亲王府广贴通告,四处寻踪觅迹。有个打鱼的说在东海见过一位朱紫欲搭船出海寻访海上仙山,但年龄并不相符;另有个孩童在南山的一个道观中遇到过一位仙风道骨的隐士,但论相貌,却也不是;最后一队商旅在西蜀的街头碰到一个挂着悬壶济世招牌,却以算命谋生的酒商,年龄相貌却是相符。

  于是睿亲王府的人赶忙寻去,算命先生、游方郎中、真假酒商倒是寻到不少,最终是与不是,找到与否却不得而知,只知这世上又平添了个潇洒恣意之人。

  而能放下一切,随性潇洒之人究竟难得,被自己亲手编织的牢笼困住,而得不到解脱的触目皆是。襄王荣登皇位,但襄王府却仍旧被完完整整保留下来。

  红墙环护,亭台楼阁,绿竹沙沙,山石花卉,清流水过,周而复始。

  但世间万物又岂会一成稳定,新芽催着旧芽老,流水旧波让新波。

  那院墙边的竹笋接连两年被挖了整整满筐;那假山后的水塘结结实实罩上了两次厚厚的冰,而最易改变的人心却仍旧期待着天荒地老。

  门口如铁桶一般,紧紧守了两年的层层守卫被突然撤开。一个布衣青衫,素雅清淡,身材消瘦的女子,牵着一个孩童,跨过两侧站满侍卫的台阶,坐上了刀剑蜂拥的马车。

  夜幕高举,迷茫朦胧,宫门落锁,一片寂静。马车停稳,女人下了马车,领着孩子走进一处宫殿,殿内烛光摇曳,惶遽不得平静,犹如那龙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可能就会被风吹灭。

  “眼下就只有你能救皇上,我知道,锋从夜泉城得来的药方即是出自你父亲之手,当年就是这药方克制住了皇上体内的冷气,如今皇上之症恰如之前,但此药方却已无效,你是陈神医的女儿,定然能找到新的医治之方。”

  眼前急需救命之方的男人,即是宣告历良锋死亡的人,也是将绝望送到陆水心手上的人。

  如今两年的时间里,从前瘦弱的身躯已轻松拿起了剑,而那张碎嘴也已习惯在针锋相对的朝堂上隐忍。

  勾心斗角的政界没有空闲让他去回忆逝去的青春,天子的委以重任也让他无暇去判断孰是孰非。最终,他只能活成他爷爷和他爹的样子。

  “皇上贵为天子,寿命于天定,生死之数自然也不能为我们伧夫俗人所左右。而且你既知当日救他的药方是我爹写的,那你又岂会不知,世上再无什么陈神医。”陆水心看着殿内的一切,短短时间内,因果循环便要再次上演。

  “皇上贵为天子,你是大誉的皇后,如何能坐视不理。”眼见床榻上的皇上咳嗽不止,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围帐,林华景心急之下,拉起女人的胳膊欲强制让其为皇上切脉。

  “放开我娘亲。”声音咿呀不清,但却坚强有力,即便双脚不稳,左右晃动,他仍旧紧抓林华景的衣角丝绝不愿放手。全心全意用爱养大的孩子,肯定以全部的爱来守护。

  陆水心甩开林华景,将招儿搂在膝下,从糖袋子中取出一颗红色的糖放在招儿口中道:“娘亲没事,你先随着嬷嬷出去等娘亲,娘亲同林大人说完话便出去找你,记得一定要乖乖的,不要乱跑,一定等着娘亲。”

  招儿点了点懵懂的小脑袋,便蹦跶着小脚转身往外走,听到身后又传来阵阵的咳嗽声,脚步迟疑了几下,但照旧遵从母亲的教诲,径直走到了殿外。

  “你怎能如此无情,你以为出了这誉京城你便能平安。六公主恨你入骨,李家百年基本,想要断根又岂是轻而易举。这些年皇上虽然铲除了李家的不少党羽,但誓死效忠之徒仍旧四处活跃。这么多年,若不是皇上以后位相待,事事以你为先,护你陆家周全,你又岂能安生过活。为了大誉,今天这病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林华景心急如焚,榻上之人连续的咳嗽,已将喝入口中的茶水,带着胸腔的血一口喷出。

  陆水心被林华景强硬地拉到榻前,居高临下,又一次俯视着大誉的天子,不外两年的时光,就将一个壮年熬成了枯将的老人。

  陆水心俯下身体,够着胳膊摸向皇上的手,三指感受着那虚弱酷寒的脉搏,耳听着那喉咙如同被扼制住的呼吸,如此艰难痛苦。

  陆水心嘴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神中却是积攒已久,发作而出的释然:“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这不行能。”林华景正要再对陆水心施压,却被榻上之人按下野蛮的手:“事实如此,不必强求。”

  林华景握着与其相伴二十多载之人的手,相对无语,极重的心情压抑着绝望的眼泪从眼眶中落下。

  陆水心捡起落在地上已毫无意义的药方,看着面前这对可笑的兄弟情,又或许历良锋在的话也应如此可笑:“切记少忧思劳累,这几个字是我爹写此药方时,特意嘱托过锋的,锋在的时候想必为皇上挡除了不少忧思劳累。当你的箭射向锋的那一刻,或许也未曾想过现在的自己竟会如此无助。”

  林华景一脸震惊,松开榻上之人的手,泪眼婆娑,站起身来看着陆水心,欲言却又止,最终挑了个角落站在一边。

  病榻上的天子强撑起了身体,眼眶通红,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想要努力去解释,但事实面前已是无力:“舅舅在殿上高呼锋名字的时候,朕就应该知道,以你的智慧,断然会凭借这些蛛丝马迹询查到事情的真像。锋的母家金玉满堂,又有江湖势力庇佑,不受朝廷管控,反抗李家时,更是涌出早已在江湖消失多年的门派,朕不得不有所忌惮,他的存在对大誉终究是隐患。为了大誉的安宁,朕宁愿担上这个不义的骂名。”

  对于今日专程来落井下石的陆水心而言,从未奢求会听到任何忏悔之语。究竟能将背信弃义说得如此正义凌然,而又能坐在皇位上的人来说,实属再正常不外。

  又一股鲜血从胸腔直抵口中,被褥上马上又喷出一朵朵血花,眼睛看着那久未启封的棋盘,纵横交织的过往千丝万缕一般在眼前闪现,又很快消散。

  陆水心擦拭着脸上被贱到的血渍,望着榻上将息的天子,才闻朝登龙椅,又见桑榆暮景,终究人照旧斗不外天命。

  寂静的夜晚,皇宫内又一次传出丧钟之声,但差异于第一次阴森第二次的猛烈,这次的钟声再平常不外。

  没有阴谋夺权的兄弟,没有摩拳擦掌的边关,没有各怀利益的大臣,更是只有唯一的儿子。

  在皇位问题上,不会有或真或假的诏书和群臣猛烈的争斗,因为大誉的第三任天子早已提前部署好了一切。

  潘家兵权在握,林家辅佐朝政,三省六部门工相助,权力支解,相互制衡,相互牵制,为幼帝铺稳了亲政前的路。

  而陆水心也等来了自己的终章,一袭白衣,面色从容,静静地坐在堂前,望着那紧闭的大门。

  她让历良锋等了两年,来兑现回报王妃救命之恩的允许,抚育招儿,没有选择亲自动手,而是静等对头咽气。恩还了,仇了了,如今鸩酒入腹,恩怨皆消。

  门开了,陆水心看到了那个在皇甫府迷路时初见的轻浮忘八;那个在月老庙将许愿牌挂得最高,又让自己无法割舍的夕阳大侠;那个将危险挡在身前,在夜泉城夺走自己一颗初心的姓历之人。

  两人牵手走在回灵石堂的街巷上,弯弯的月光下,陈子苓看到了十四岁的自己,趴在陈家药铺的木门板前目送着远去的寒食。

  当十四岁的自己许出那句“爱得轰轰烈烈,就算支付一切都在所不惜。”时。

  爹爹,娘亲,厉良锋,谢恒、陆家、誉京城,这一切的一切像星辰一样不停地在夜泉城的上空闪现,尔后又被乌云遮盖地无影无踪。

  她竭力地想阻止这一切,她试图让十四岁的她收回适才的话,不要轰轰烈烈,只要平平淡淡,只愿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健康健康地在世。

  历良锋没来留宿泉城,她也从未到过誉京城,没有时疫,没有药方,只愿孤唯一生,换亲人的一世太平。然而时空交织,一切再无法转头。

  夜泉城的上空开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火星还未来得及在天空停留,便都化作一缕缕的青烟,这烟随风飘着散着落着,只成为一撮灰尘,掉落在一处空旷寥寂的街道,被巷子的夜风将残片吹地无处可寻。

  两个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的身影停留在这夜色中。男子静静地看着劈面的铺子。一个手抱孩子的妇人,在的灯下整理着钱盒,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正悠闲地折着种种形状的盒子。

  盒子里包着五颜六色的果糖,不时被怀中的孩子偷捏一颗放在嘴里。轮椅上的女子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又将缺失的颜色补齐。

  节日的烟花已经平静下来,街道上灯光皆已熄灭,早秋的晚风虽未透骨,但也凉飕飕地穿过皮肤,不禁让人打起寒颤,女子看着男人说道:“夜深天凉,今日大人照旧早些回去,以免再着凉。”

  男人望着铺子,这个从一团废墟上重立起来的修建,开过酒楼,卖过首饰,经营过米店,采办过干货,最终却成了一个糖果铺子。

  看着孩子推着轮椅,妇人关上铺门,男人转身离开,但并走向府衙,而是顺着街道踏着青石板,慢慢地走着,这每一块石板上都有过属于他和陈子苓的青春。

  男人的脸对于夜泉城的人来说已经不再熟悉,但男人对于夜泉城的眷恋却从来没有过改变。

  他爱这片教会他热爱和珍惜的土地,爱这汪给了他清澈和温暖的泉水,而他最爱的照旧那个带着闪闪亮光的微笑。

  凉风吹进男人充满叹息的口腔,不禁连续咳嗽起来,一直追随在后的女人想帮男人轻拍后背,以便缓解咳喘之状,但却被男人早先一步制止。

  女人举止僵硬着,心也一下子更是比这晚风还要冰凉,久久寂静后是女人的声音道:“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照旧待我依旧如陌生人一般,难道我就没有一点值得你去关注的地方?”

  女人如此的反映倒让男人始料未及,因为他从来都是以自己的感受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男人道:“你不是陌生人。”

  女人道:“那我是什么?哦,我知道了,我是您的奴仆,一直都是,不管是在希国,照旧在大誉,我永远都不外是个卑微的奴仆,一个惟命是从的奴仆,一个被困住的奴仆。”

  女人的声音中充满了伤心、失落、迷茫,男人道:“你知道我从未视你为奴仆,而且你现在永远也不会是任何人的奴仆,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你想去哪就去哪儿,想认识什么人都可以去结识,你不会再被困住。”

  女人苦笑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果真,你是想赶我走,你一直需要的都不是我,你永远忘不了她。”

  男人像是被击中了软肋,想要发作但又将那满脸无法形容的心情收了回去,只是轻轻道:“你不懂。”仅仅三个字,又将女人推得更远。

  女人苦笑道:“我若不懂,会冒死从希国帮你偷出军事布防图,我若不懂,会抛开希国,千里迢迢地到大誉,只为找你。不懂的是你,是你错视妹妹为爱人,而完全不懂身边人的眷注。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从中作梗,你现在还在誉京城为官,怎会屈居在这小小的夜泉城。她已经变了,已经不是你之前认识的她,但我一直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没有变,她一直都是那个善良的陈子苓,在皇上彻查六公主与国舅叛国罪前,叶然便已经舜畛当当脱了驸马身份。

  而久留誉京城,作为希国暗探之事又怎会密不通风,早晚东窗事发便也是死罪,夜泉城是她为叶然谋划的一处可以安身立命之所,也是随了他的初心。

  男人对女人道:“我和子苓从小一起长大,我虽未能成为她最爱的人,但却一直是她最亲的人,她之前是个有怙恃疼爱,活波开朗的小女人,即便厥后到了誉京城,她仍旧有家人的照拂,会有一段美好的姻缘。但是一切都被毁了,被我毁掉了,是我亲手将杀她怙恃的刀递到凶手手里,是我将她对生活的一切美好期盼都酿成昏暗。她对我一直都没有亏欠,是我欠她的,你不应这么说她。”

  男人说完后低头久久地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道:“你走吧,去过你一直想要的生活,你不是最喜欢大誉吗?你一直都说,这里没有饥饿,没有干旱,更不会有那随风吹入嘴中的风沙,你可以去大誉的任何地方。”

  女人的眼眶已经无法肩负那一条条从泪腺流出的泪水,两股湿滑的泪水从脸颊流下,女人绝望地看着男人道:“为了她你真要赶我走?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怎么能赶我走,希国已经没了,我现在只有你,你怎么可以为了个死人,要赶我走?”

  男人惊愕道:“你说什么?新皇登位,她现在是堂堂太后,怎么会死?”

  女人冷笑道:“她死了,殉了大誉的天子,她的丈夫,这世上你与她再无瓜葛。”

  男人的眼神像刀一样立在女人面前,势要连这夜色也要杀死的冷刃,掐住女人的脖子道:“你动了从誉京城来的书信?”

  女人的嗓音被外力压迫着,极端痛苦却丝绝不惧怕道:“是我动的,那又如何?她是殉了她的丈夫,名正言顺,而你呢,不外是躲在这夜泉城中,整日窥探别人妻子的懦夫。”

  男人的手慢慢地松开,此时现在没人知道他的感受,他自己也不再在乎。

  谷底、深渊,烈焰、冰锥,一小我私家所能蒙受的极端之疼,男人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伤口溃烂着再无力结痂。

  这座城曾经有父亲,有子苓,有他的梦想,有他的希望,而就在刚刚,留在世上的唯一精神寄托也在这城中消散。

  男人只觉后背一股股暖流像是从火山口喷涌而出,这一次他笑着,他终与他一生所眷恋的那段生活里的人相聚,永远不再疏散。

  女人手握着沾满男人血液的匕首,在这夜幕中异常的黑,黑到完全蒙蔽了她的心。

  地上男人的喘息声变得越来越弱,女人口里呢喃着,肩负着她不想为却为之的结局,女人扔掉匕首抛下男人,由近而远,夜色慢慢将这具漆黑的身躯吞噬。

  世间的夜:富贵归于平静,生命止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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