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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一梦

第六十一章 霍疾

符生一梦 迦蓝飒 6865 2022-11-26 17:55:39

  黄水黄日蔽平原,呼风堕雨夜愁眠。

  飞泥挟卷折官道,暂栖人间鹧鸪天。

  “兰氏一门借兴隆寺之体鉢仪威,明修佛法,暗度陈仓,惑乱民视,混淆民听,终集万市男女,强污良民田舍,搜刮黎民财器,私化铜铁铸币。一致劳力归于空门,田无人侍,商无人作,军无人入,子无人衍,那边竞邻邦。再致私控通货,假币泛滥,币值减半,遥控经济,聚敛家财,乱币终乱国。三致行贿官将,官畏其势,将畏其财,翻云覆雨,兖然称霸,唯兰氏独大。终致民心压胜,神佛即兰,兰即神佛,不思有道,置圣主几何。如此人、财、军、思四脉并俱其手,佛口蛇心,磨灭道义,狼子野心,妄图天下,必成腹中重患。由此证据、证物、证人俱在,祈盼主上钦决,诛戮剿灭,锄兰氏一门以儆效尤,兼示天下。”

  伴着窗外滂沱大雨一刻不停的坠檐敲瓦,柴荣箭笔悬挥,愤慨疾书,不出半时,已快要日内亲察兰氏数罪,蔚然累字成篇。

  安歌通体读罢,顿觉酣畅淋漓,更觉后知后怕,“所以说,昨日你偷潜寺里,终于觉察那兰藉私藏铸币之事?”

  “从之前随常兴奔走押镖伊始,到每日在兰府行事,我便已察觉眉目。那日夜半,我偷化了两枚看似相同的大周通宝,一枚来自于兰氏酬薪,一枚来自聊邑刘府犒赏,待融化篦干沥渣,觉察良币之中,含铜量足为劣币五倍有余,由此,一个铜币在兰氏手中,便能幻化成五个铜币!”

  柴荣泛起少有的义愤填膺,隔窗直指对岸的塔上塔,“这还不算,更可怕的是,单一个兴隆寺,之中所藏铜器已富可敌城,若有千百个这般的兴隆寺和这般的兰氏勾连,一国基本再稳,终也难敌蠹虫啃噬。”

  “所以,你便趁兰藉准备今日纳娶松懈之时,前去探寻。怪不得我们在城中翻了个遍都寻不到你……可是你后夜潜入,日中还未脱身,”安歌挑着长入香鬓的英眉,牢牢抓起他的手腕,“莫不是被他们发现了?”

  “智慧鬼!先不提这个,你猜我还探听到什么?”

  “莫不是关于舒家村的事?”

  “哇,”柴荣双手抱在胸前,略歪着头,眼中流露出惊为天人的神思,“这下完了,我觉得以后在你面前没有秘密可言了。”

  “所以你别想在我面前隐瞒任何事。”安歌用力抽出柴荣交织怀抱的一双大手,眼神中透着一股狠绝,“以后你去哪儿,我便随着去哪儿,休想再蒙我唬我欺我瞒我骗我。”

  “你既已读懂我的心,便知道我死也不敢的。”柴荣揽玉入怀,用下颚轻蹭着安歌的发顶,惹得她羞痒地吐娇慢笑,“兰氏阴险狠毒、企图多端已超想见。其实今日,离青一直不敢听我所言指证兰氏,正好兰氏在给舒家村送的肉汤之中加醉药被送粥的小沙弥看到,兰氏又见告那人舒家一带河流低浅、快去快回,离青才恍然他爷爷今年求助于兰藉筑修朽坝一事仍未见回响,知晓全族恐有浩劫,这才毅然倒戈,助我脱身。我们刚渡船到岸边,洪峰便也跟临,幸而舒家村为纪念小七过午不食,否则,不知几多人要在睡梦中被水夺走性命。”

  安歌喟然而叹,“谁能想到,顶着佛光普照、膏泽四方的权门望族,剥掉道貌岸然的袈裟外衣,内里竟是伏莽泼皮,可恶貌寝、溃烂褴褛。”

  夜半时分,乌云依旧集结未散,安歌半睡半醒间翻身,觉察身侧之位已空,马上惊醒,再无睡意,便连忙披衣举伞下地去寻。

  她见院门半开,便扒着头凑上前去,顺着门缝望见两个披蓑戴笠的男子,正相互协助着用木桶盥打井水,边忙碌边叨念着什么。

  “令郎,井水虽被洪水污浊,幸亏我药箱里另有丰裕的贯众,每次煮水之前放半片沉淀,水质便会恢复如初。”允中言语洁净利落,音色也是充满爽朗生机,“一会儿我会写好说明贴在水桶旁,这样就不怕有人误食脏水了。”

  “我明白,这么早叫你起来,还想同你商量一事,”柴荣这边似是忧心忡忡,“如今丘上人口众多,余粮恐怕只能维持几天,等到雨势小些,你随我到兖州府尹处,看看是否会有开仓放粮。”

  “现在整个地域一片汪洋,雨势未减,出行极为危险,我一小我私家去就可以,令郎不必冒险,省的夫人知道,又该骂我了。”

  柴荣无可奈何地发笑,“就是为了不让她知晓,等她睡熟,我才同你商量。”

  “夫人!夫人!”背后两声疾呼突现,令正在全神贯注隔墙偷听的安歌差点把伞甩在地上。

  只见苏麻披散着长发,慌着神踩水跑来,“张琼他高热不退,一直说着胡话,我也找不到王先生……”

  柴荣已经提着水桶循声赶来,“安歌……”

  她冷淡地回复,“我去看看张琼。”

  允中快速拦住安歌的去路,“夫人,不知他所患何疾,您和其他人暂时不要靠前。”他转头边朝苏麻示意,边从袖口拽出一方白帕系于脑后,掩面遮住口鼻,“麻烦张夫人帮我把药箱取来,再把药箱中的白帕分发给众人,以防万一。”

  安歌回房之后,径直坐在藤椅上,怒气冲面,默默不语,手抵腮托着装作小寐。柴荣知道自己言行悖了安歌所愿,一时间不敢吱声,只得无所适从地坐在床边,半晌后,料想着安歌似已入梦,便上前为她搭上一层薄毯,不意被她绝不留情地一把扔到地上。

  “安歌,你别这样……”

  “虽然在兖州清闲这样久,你照旧那个无所不能、三头六臂的柴荣,但我似乎已经习惯被别人称作‘夫人’,已经退化成别人眼中的‘累赘’。”听到张琼屋门微弱开合声,安歌戴上口帕,拂手离去,“既然是‘累赘’,我便不再烦你。”

  “夫人不必担忧。”允中用清水盥了手,刚刚取下面帕,才见笑意盈盈的面庞之上已是大汗淋漓,“张琼哥的腿被树枝刮了道深口,化脓才致高热,幸好不是伤寒,我为他多备几副药便好了。”

  安歌旋即也松了口气,“大灾之后有大疫,我父亲曾给我讲,他年轻时和契丹的一次对战,也是这样的大雨,敌军食了被动物尸首污染的水源,不出三天,全军淹没,皆不战而亡,如今想来仍旧恐怖。”

  “命运总是喜欢用这种偶然的方式来张扬它主宰的权力。”允中摇着头,鼓捣着药箱的手也停滞下来,似有无限遗憾沉滓泛起,“他昏厥时一直叫次翼姐姐的名字。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原来竟是世间这般难事,照旧令郎和夫人最幸运……”

  安歌尴尬地撇开眼前不愿提及的话题,“昨夜你一直为我们忙碌,快去补些觉罢。你如今可是这丘上老少性命的保驾人,千万不能出半点差池。”

  卯时刚过,挤在三两房间中的舒家众人已经陆续起身,苏麻给众人熬了粥饭来食,刚分发完毕,便听紧凑的男子群族中一阵此起彼伏的嗦饭声,显然已是饿到极致,安歌想到柴荣之前所忧粮米之事,正搜肠刮肚地清点着城中可能熟悉的军爵名单,以求其襄助来解温饱燃眉之急。

  “咳……咳……咳咳……咳咳咳……”突然,一位中年男子愈发高亢不止且极具穿透力的咳嗽声波涛入耳,一举刺破晨间平静的绵绵雨幕,几位年轻人连忙上前帮他抚背顺气,“五叔,这是咋了?”

  舒五叔躲在一旁角落里,单手扶地,全身近成烟土黄色,甚是嚇人。他那咽喉似是被何物堵住一般,痛苦地对地发咳,转眼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面庞脖颈似因窒息,近乎提倡成片的淤血红斑。

  安歌心知欠好,连忙交流允中,待二人刚到门前,已听“哇”地一声,五叔口中的呕吐物喷射得随处皆是,伴着食物残渣,竟有点块状糜样物质猩红耀眼。

  允中捂着口鼻凑上前去细观片刻,突然转身鼎力大举将安歌推到远处,又以迅雷之势关锁上房门,引得室内族人、室外眷属一片不明所以、冲天哀嚎。

  他剑鞘未脱,对着不知所措、正要积累上前的族女高声大喝,“快回各自屋中去!快回去!苏麻,你去把她们的门锁上,快去!”

  苏麻虽不得缘由,心里却对允中十万个信任,好言相劝地让女眷归了屋,焦急究诘,“王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了?”

  允中对着试图从窗翻逃出来的几个年轻人,胡乱挥舞哨棒,“快回去,不许出来!”

  苏麻想着困陷房中的爷爷和离青,心急如焚,上前拉扯着允中的衣袖,“你快说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出血热。”允中恼怒地将哨棒插在地上,彻底慌了神,“是东汉末年扫荡建安、官民无免的疫气霍疾,千防万防,竟照旧没能防住!”

  闻此,引起屋内一片骚动,几个血性方刚的年轻人怕极了死亡的威胁,已然掀开门窗,顺势就要翻墙逃走。

  “外面这么大的水,你们出来又能逃到哪里去?你们就这么希望出来祸乱其他族人么!”柴荣快步拦住他们的去路,虽着一身棕白布衣,却已抑制不住将气由内至外发散围绕,不怒而威,“允中是医者,夫人和我曾在军中当差,我们知道一件事,军队打仗,不怕外面的敌人多危险,最怕军心不稳、自己和自己杀了起来,便才是自取灭亡。我们正在想措施,最洪流平地保全各人的性命,如果你们一意孤行,不听劝阻,不仅都市死,而且会死得更快!”

  “你们快回来!”屋内传来舒族长木拐捶地的呵叱敲打,方定族心,“谁要是迈出这门,舒家便不认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那些青年只是慌忙张皇,骨子里却仍是明白事理的,只得纷纷循规退回屋内。

  “不必忙乱,我在军中也曾见过这样的事。要相信自己,定能制服敌人。”安歌上前拍了拍失魂落魄的允中与苏麻的双肩,“五叔既然已经染病,就让他独自呆在这里。次翼和宗训在旁墅照顾姑姑,张琼和苏麻也搬已往,这样便腾空两个房间,让这屋里其他的人疏散着住,便可细细视察,一一排除。”

  “夫人,我留下来,”苏麻小心翼翼地瞥着允中严峻神情,“帮王先生一同照顾各人。”

  “令郎夫人,一切全凭你们指示。”允中似是心事重重,连插在土里的随身哨棒都忘记,便已疾速返回屋内。

  “允中,另有什么事?你不许瞒我。”安歌提着哨棒跟在他身后,半闭房门。

  “出血热流传速度极快,从这阵势看,可能染病之人已经甚多,不仅五叔一个。”安歌从未见过虽然年轻却一向沉稳老成的允中,抱着头蜷坐在地上,神色惊骇无助到如此田地,“我的药不够多,仓里的粮不够多,夫人,我们撑不下去的……”

  “这个你别担忧,我来想措施。”安歌强笑着从地上拉起萎靡不振的小伙,“只要我们另有一片药,便能施救,没有药,我们另有针,另有你这个神医。在自己能力规模之内,能救一个即是一条性命,殚精竭虑、无愧于心就好,不是么?”

  “夫人,您说的真好。”允中喉头微颤。

  “傻孩子,这是你曾经说的。”安歌捂嘴嗤笑。

  “您和令郎也快些搬到旁墅去罢,这里太凶险,我必须确保你们的宁静。”

  “我们不会走,”柴荣推门而入,从身后拥揽住安歌柔肩,“这里既然是我们的家,就绝不会将它拱手相让,我和安歌都不屑在危难之中独善其身,我们会一同守护好它。”

  这边允中正在积极配药,安歌一众人已经将男女患病及未明显发病者分在四个房间,一一隔除开来。大雨事后的片刻安歇,温热湿气卷土重来,因心中一直被食粮药材短缺的疙瘩所系,更教重新到脚裹得严严密密的安歌,汗涔贴衣、烦懑难耐。

  “咕咕咕……咕咕咕……”

  只觉两道白光掠过,模糊有两只飞鸽扑棱着翅膀落到房前,见她步步临近,也不怕人,竟直接飞落到她的怀里。

  安歌定睛一看,笑声刹那间直逼天际,她怀抱着两只鸽子冲到柴荣身前,喜笑颜开地刚要发声,突然想到些什么,只得收住笑颜,装作若无其事,转身朝允中那边狂奔而去。

  “允中,我们有救了!”

  允中连连摆手,“夫人,现在不能吃鸽子,你不知道它们带了几多脏工具。”

  “谁让你吃了?这是信鸽!”安歌显得极为开心,刚刚的郁结一扫而空,“这鸽子是我在汴梁的小妹所养,她知道兖州出了事,才用这信鸽与我联络的。”

  “如此这般,我们的食材和药材便有靠了!”允中一瞬间精神焕发,对着安歌和信鸽一阵拱手作揖、好言说尽,“夫人家的姊妹真真都是女中好汉!”

  安歌高扬着头颅,显然十分受用,“快别延误了,把你所需的药材都写好,一会儿就让这两个小家伙将我们的求救信送已往。”

  “吾妹亲启,兖州洪灾愈演愈烈,吾丘居所疫病蔓延,粮米药材皆已用罄,十万迫切,另附柴荣告兰氏书一笺,转送子期收处。翘首盼复。”

  香墨书罢,柴荣不经言语便心有灵犀地递上他的呈表,加上允中的一纸药方,塞入木筒,牢牢别在两只信鸽细爪之上,跳步挥送,它们便迎着骤雨、带着盼念、逆着湍河,活力翻飞,抬头向西。

  “预计不出三日,粮和药便都市来。”安歌喏语,朝自己打气。

  谁成想,一日尚未捱过,丘上处境便已渐寸步难行。除去舒五叔以外,五婶、六叔、四堂兄,连带着离青身上都落了瘆人的瑰样红疹,像是因五脏出血,随着发力猛咳由内至外徐徐渗透到皮肤末端,流血不止,花样也随之徐徐蓬大。

  允中凭着对医书的影象,辗转病人左右,翻捣着质料有限的药箱,不分昼夜、废寝忘食,苏麻美意为他一遍又一各处热着旁墅送来的饭食,他也不喝,最后只得被其他人朋分了去。

  第二日,女眷中的部门人也因舒家五婶的缘故,陆续发了病,不仅高热昏睡不止,尿滞不出,腿脚连带着泛起了水肿。允中见状,又掂量着新的配制药方。剩余三人也因日夜周旋侍弄,加上浅眠少歇、米水少进,已近身体所能蒙受的极限边缘。

  “少夫人!”

  仿若听到宗训稚子软糯的拍门声,兴奋的安歌强撑着身体挪步到院门之前。

  “娘......”

  肉嘟嘟的小手似是迫不及待地从门缝伸进来,安歌急遽唤次翼退后,“别靠前,危险!”

  宗训见许久未见的母亲冷冰冰地轰自己离开,委屈地小嘴撇成八字,伏在次翼肩膀上已是泪涕口水乱流一气。

  “娘也想宝宝,娘也想抱抱宗训……”安歌连日来强撑的疲惫伤感一拥而上,就在情绪一触即发的极点,深深贴入那个熟悉得令自己无上心安又心动的宽厚胸膛。

  柴荣从背后紧箍住她轻微摇晃的上身,像是平日宠溺教辅小儿一般,对着门外温语轻言,“宗训,你要帮爹娘看着,河对岸是不是有工具送来,是不是有人过来。如果有,就来叫爹娘,爹娘很快便能出去抱宗训,和宗训玩儿,好欠好?”

  宗训瞪着泪眼婆娑的双眼,似懂非懂所在着头。

  “令郎夫人,你们放心,夏虞侯和张琼做了个木筏,计划到对岸去找。”次翼顺势抚慰,“你们千万要掩护好自己,小少爷有我,你们不用担忧。”

  安歌张了张嘴,依着汗气之下依稀可嗅的蜜蜡含香避风港,强翻着眼皮,望了望昏暗黄天和蕴藉净颜,已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黑,便万般皆不知晓。

  朦胧之中,似乎粮米和药材都已经到了,五叔、离青也都一一转好,子期和骓儿竟也一同赶来,似乎另有一团浓烈的火焰,青烟直冲云霄,笼罩在丘上,困绕了兴隆塔,火星四溅,焦骨血祭。

  安歌心底泛起言说不明的大恸,惊醒坐起,却只闻发梢清香,只见通体洁净未染,寻不到半丝火燎烟熏的痕迹。

  正觉奇怪,便听东屋掀起一阵哭腔骚动。

  她裹上柴荣为她换洗洁净的防护头巾与外衣夺门而去,守在门口的允中示意她莫要靠前。

  “是谁?”

  “离青……可能快不行了。”

  “怎么会?他这样年轻!”

  室内风烛已残,檀香螺断。

  离青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只见出气,不见进气,“爷爷……孙儿不孝……有些话,我必须要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倾诉着憋闷已久的无限委屈和屈辱,“兰藉教寺中混人侮辱于我,借此事逼我制作假币……我想一死了之,他却说,若我死去,他便要杀光全村的人,我没有措施……没有措施……”

  舒族长替他擦着泪,抱着孙儿骨瘦如柴的身体哀恸欲绝,“是我害了你,把你羊入虎口。是我误信了贼人的甜言蜜语,让全族的人一起遭难。”他捶胸顿足,直接扯掉掩面白帕,“老天爷,是我犯了错,求求你带走我,不要带走我的孙儿,他才十六岁!才十六岁啊!”

  “爷爷……”苏麻扶着老人的身体,虽也泣不成声,却出离冷静继续,“王先生说离青此番虽然凶险,如果他意志坚定,伴着加量的草药,若能挨过今晚,即是可以挺过这一关的,爷爷。”

  柴荣连忙帮舒族长重新系好口帕,似是威吓,实则勉励,“离青,你那日曾允许我,日后会帮我造一类前所未有、至高无上的新瓷,以谢我救你全族之恩。如今,你欠我誓言尚未践诺,若敢就这般走开,我便拿你全族老少是问!你听清楚没有?”

  “令郎……谢谢你,”离青握紧生疮的拳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我欠你人证、欠你新瓷……欠你太多,我不敢死。”

  只见声音愈发微弱,舒族长以为他就此去了,霎时间几近晕厥,允中赶忙上前检察,仍见幽薄鼻息,“苏麻,快拿药来,加剂量给他服用。”

  疲累至极的柴荣迈着软绵绵的法式扶着门框回屋,正好对上安歌饱藏思语的褐眸,她站在充满热气的浴桶身旁,薄衣松垮地套在身上,原本圆润双颊也较平日露出些许凹陷,“你累了,我侍候你洗洗。”

  “你终于肯对我讲话了,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再理我。”

  “你若不洗,我出去了。”安歌傲气冲冲便要溜走,柴荣却直晃晃地溜倒在她眼前,吓得她脸色煞白,“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想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我帮你。”安歌连忙帮他褪去防护外衣,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亵衣之下泛起出和重症者一样的花样花纹。

  “怎么,你到现在还怕看我身体?”柴荣死死盯着安歌。

  安歌无心与他玩笑,只得鼓足勇气,慢慢拉开他的内衣,从前到后,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察个遍,这才将担惊受怕吞咽到肚子里。

  “几日未见,你还想念么?”柴荣挽起她多日泡在汗水里已然发白的素手,顺着自己棱角明白的胸肌抚摸下去,安歌这才知道被他的企图作弄蛊惑,双手直接拍向他愈见茂密的唇须,肆意揉搓。

  木桶热气盘旋,茱萸芬香弥漫。

  柴荣赤身坐在桶中,享受着安歌帮他搓背揉肩,寸目不离得看着她仔细擦拭手臂,安歇舒宁,逍遥如风,“我喜欢你跟我打骂的样子。”

  安歌不行置信地将浴巾丢到水里,“柴荣,你疯了!”

  “跟我打骂的时候,我便更能读懂你一分,也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差池,哪里离你的要求还差一些。”

  “唔,觉悟到是高了不少。”安歌扬起秀眉,暗自偷笑,“既如此,我以后每日都与你吵!”

  “好!”柴荣粗壮修长的手臂捞出浴巾,递向上方,一本正经地犷悍乱说,“每日与我吵,每日侍候我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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