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昌已经躺在床上半个小时了。

　　他现在脑子里全是黄昏上班时候的那群人。

　　去学校的路上，靠着他租房的路口，一群人围着看一个女人扶老爷爷。李安昌经过那的时候看到了那些人。

　　有的是四周小学回家路过的小学生，学着旁边的大人，垫起脚，猛得朝里看，似乎是在动物园抢着看熊猫；另有些就是大人了，最外边的直接把车停在马路上，也不下车，只是可劲地伸着头；稍里边的双手抱起，一边摇着头一边斜眼看，在那老爷爷旁边的甚至是笑着看那个女人扶。女人很快把老爷爷扶了起来，李安昌也穿过了人群。

　　屋子是租的，或许有100平，除了浴室兼茅厕有个隔间，卧室、厨房、客厅都在一个地方，幸亏也没什么人会造访他。李安昌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他听周围的人说，自己似乎很小的时候就在孤儿院了，院长换了两个他还在。孤儿院是当地的慈善机构建设的，还不错，可以资助这里的孤儿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如果结果优异的话，可以申请继续资助，但要签一个资助协议，保证在大学本科结业后按极低的利息慢慢把从高中到大学的学费还完。李安昌就是在慢慢还贷。他已经结业两年了，没钱继续考研究生，但因为结果优异，而且学校知道他的困难，所以能够在学校当一个图书治理员。

　　“呼。“李安昌长出一口气，翻下身，脸朝着墙壁，墙壁上贴着纯白色的墙纸。一个星期他得上六天班，单数早班，双数晚班，周日休息，而值晚班的时候他要快要十一点才抵家，没钱只能走路嘛，所以李安昌每次值完夜班回抵家后都是直接躺床上，看会手机就睡觉了。

　　不外李安昌现在睡不着。他想着黄昏看到的画面，总觉得不太舒服。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别人就跟他说，“先管好你自己，别人的事别人自己管。“他也一直是这样做。可书上不是这么跟他说的。李安昌默默地念叨起自己记得的人名:“爱德蒙·唐泰斯，唐泽雪惠，村上春树，汪曾祺，徐凤年……“每当李安昌陷入某种情绪时，他都市这般默念书上的人名，似乎这样做，被李安昌念到的人就会站在他身边，不停地对他说话。李安昌很喜欢这种人名对他说话的感受。

　　念了会，外面门上的有些铁锈的钥匙孔声响突兀地打断了李安昌的思绪。

　　“安昌，开一下门。“李安仪说完又敲了几下。

　　李安昌没有回他的话，而是直接从床上起来，穿上拖鞋后直接给他开门。

　　“小声点，邻居们都睡着了。“李安昌边开门边说。“诶诶，知道了，“李安仪进门后说道，“那你去不去啊。“

　　李安仪是孤儿院接手李安昌时院长的儿子。其时孤儿院还没有监控。某天夜里，孤儿院外面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接着李安仪的妈妈张皇地跑到孤儿院门口。等她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个不凌驾两个月大的婴儿。九月份的晚上已经开始冷了，门口的婴儿才穿有一件薄薄的衬衣，而且什么都没垫有，被直接放在地上，秋风把黄昏时掉落的叶子吹到他身上，格外地让人心疼。

　　“嗯。“李安昌把门关上后支吾着。

　　“嘿，你小子。“李安仪坐在屋里唯一一张椅子上，看着李安昌往床上坐去，却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他。

　　他们在说的是李安仪受邀前往其他学校举行的讲座。李安仪在李安昌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博士了，等到李安昌结业，李安仪更是做出了好几项研究，多次受邀举行讲座。所以李安仪才会来李安昌的家里劈面问，甚至少不了一番劝说，因为他知道，李安昌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

　　李安昌没回覆他，而是坐上床后问道:“去哪的？“

　　见李安昌来了兴趣，李安仪便道:“苏南大学，离这不远。而且这大学是在苏州，那里有苏州园林，嗯，另有寒山寺，另有……额，我想想。“

　　李安昌笑着摇摇头，这李安仪把他的软肋捏的死死的。李安昌没理会这哥哥的碎碎念，反而起身去冰箱拿两瓶可乐出来。李安昌这辈子是没什么前程了——他是这样想自己的——而他唯一觉得自己能做到而且有点前程的事，即是去书上提到的地方看看，也算是他对自己从小看的这么多书的交接了。

　　见李安昌没搭理自己，李安仪叹了口气，于是他停下自己的碎碎念，换了个语重心长且带点无奈的口吻，转过身对李安昌说:“唉，你也二十好几了吧，但你都这么大了，这小都市都没出过算什么事嘛，你看看人家，有的还没成年就到此外都市打工了，也就你把这破地方当个宝，舍不得走，生怕哪天回来就不认得了。“

　　李安昌照旧没说话，反而是笑着将拧开的可乐递给李安仪，等他拿得手后，又把另一罐拧开，大大地灌了一口，长出一口气，这才回到床上，听李安仪把话说完。

　　似是讲得有点喉咙发干，李安仪正大口大口地灌着可乐。李安昌见状，轻笑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往远离李安仪的另一边床沿挪，继而说道:“嗯，我会去的。“

　　“咳咳咳……“李安仪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刚喝没几口的可乐全进了鼻子里，唾沫都浸湿了一小片床单。

　　李安昌笑着摇摇头，接着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给李安仪。

　　李安仪是其时把李安昌抱回来的院长的儿子，比李安昌大了一岁，所以从小李安仪就把李安昌当亲弟弟看，连老师叫学生家长签的字都是他帮签的。而李安昌也是把李安仪看成亲哥哥来看。

　　李安仪从李安昌手里接过纸巾擦拭自己的衣服和床单，擦的时候还不忘教训起李安昌来:“天天在你哥跟前抖这些机敏，也不见你能在女生面前说话利索点。“

　　李安昌被噎住了。

　　似乎喜欢看书的人在异性面前说话都不是很利索吧。李安昌这样慰藉自己。

　　“那你跟我嫂子结婚的时候别撒酒疯。“虽然李安昌无法反驳这个事实，但，他能说其他的事实来堵住坐他劈面的人的嘴啊。李安仪和李安昌的嫂子其实早就领了证，但由于两人都比力忙，所以婚礼便被拖到了明年的一月份。

　　李安仪也噎住了。

　　李安仪自知说不外，便把谈话拉回了正题：“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你愿意去，那我到时候来接你去学校。”其实受邀前往其他学校举行讲座，该学校会替受邀的教授部署好酒店和接送人员，以及火车票或飞机票。邀请李安仪去举行讲座的学校里这里很近，而且已经请过两三次，算熟人了，所以学校只是资助部署了酒店，车就让李安仪自己打，等到了那边再报销。

　　李安昌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安昌的嫂子名叫季卿，是在很早的一次数学竞赛里认识的。这两人都是神童，接连跳级甚至保研，于是乎在小学时代他们便在角逐中见过面了，只不外其时都瞧不起对方，总觉得自己比对方厉害得不止一点两点。等到他们上了初中，而李安昌还在读小学五年级时，他们差不多交手了七八次，各有胜负，但李安仪稳稳地压季卿一头。其实李安昌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年老大嫂能这么厉害——这么多的角逐，只要那俩加入了，那么不是他哥第一就是他嫂子第一。这让李安昌挺无奈的——因为他只是一其中规中矩的勤学生。

　　“那就先这样，我走了。”

　　“开车慢一点。”

　　“你嫂子就没让我开得快过。”

　　李安昌点颔首，起身把李安仪送到门外。

　　李安仪出门后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是回过身来审察起李安昌来。在他面前，李安昌一米六八的身高似乎很不高，但李安昌清瘦的面庞和笔直匀称的双腿总会让远处的人们误会他的身高，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经常流露出来的感伤为他增添的阴郁，会让接近他的人们只觉得这个男孩平静得不像话。只有少少数人知道，李安昌其实不是这样的。

　　李安昌见李安仪提倡了呆，却也没有提醒，只是默默得等他回过神。

　　或许十几秒的样子，李安仪笑了声，拍了拍李安昌的手臂，说道：“走了。”

　　李安昌也笑了声，颔首说道：“走吧。”

　　目送李安仪上车后，李安昌关好门重新躺回床上。

　　李安仪上车后没有立即开动，而是摇下车窗看向李安昌的房间，虽然看不到里面，但李安仪能想象到李安昌躺在床上的样子——曲着腿，看着书架，然后再迷迷糊糊地睡去。很快，李安仪摇上车窗，把车开走了。

　　在床上曲着腿的李安昌看着书架，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又似乎真的在发呆，总之没过多久，他便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