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现场平静了一会儿，直到明裳抱着古琴徐徐起身，才有一道爽朗的笑声从一雅间内传来：“明裳女人之琴艺至高无上，实乃仙乐落凡，怕是过不了几年便要取代乐圣叶流风。”
然后就有一小厮从帘后钻出，扯着嗓子报道：“秦天彦令郎赏兰香馆白银千两！”
有了这位牵头，众多世家令郎纷纷慷慨解囊，一曲的功夫，兰香馆便赚了上万两银子不止。虞晚雪对此嗤之以鼻，虽说这位来历神秘的明裳琴艺简直特殊，但要说取代乐圣，未免夸大其词。
倒是这些银子，每天都是这般洒水似的花出去，若拿来救济灾民或者投入边军，岂不是更好？虞晚雪心头冷笑不止，这些个权贵啊，国主问他们能否捐出些银两支持朝廷处置惩罚各地雪灾，个个面露难色，恰似清官满朝，日日吃青菜豆腐。结果自家子弟的零用钱加起来，都够买下京城一大片宅子了。
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啊。
虽然，她才没有半点羡慕的意思，银子还得是自己赚来的花得才踏实。
虞晚雪隐晦地看了眼面色平淡的秦良玉，倒是阿玉和这明裳的关系有些耐人寻味，而且……为何秦家二令郎秦天彦会坐在上面？虞晚雪端起茶杯，整理着思路，饮了一口。
“萧令郎打赏明裳女人一万两！请明裳女人入内一叙！”
“噗！”
虞晚雪喷茶的消息在一阵哗然声中没那么明显，她愕然抬头，望着楼上那垂帘层遮的雅间。
真有人喝一场花酒，听花魁一曲就掷银万两？不，这不是要害，上京城姓萧的富贵世家，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
其他人关注的地方则纷歧样，虽然他们也惊诧于这来历不明的萧令郎财力之雄厚，但他显然不了解兰香馆的规则。
若亲近明裳女人的时机是这一万两白银就能拿下的，且不说那秦天彦，在场的也有几人能勉强拿得脱手。但明裳女人只卖艺，这一万两多数是要吊水漂了。
果真，明裳抱着琴，面色略显憔悴，娇弱地说道：“多谢萧令郎抬爱，明裳身体不适，暂且失陪了。”
说着，她便急遽离开舞池。
“斗胆！”雅间里传出一声清叱，接着一阵闹腾，似乎是出口之人被奋力按住了。
眼看便要闹起来，虞晚雪看见秦良玉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
秦良玉微微摇头，道：“明裳……明裳女人经历过更无礼的胡搅蛮缠，都泰然处之，并不会做出这类举动……今日这样，已算是失态了……”
虞晚雪心中冷笑，那女人身手不在她之下，怎会轻易身体不适？怕是受到冒犯是假，争风嫉妒是真。虞晚雪再度将秦良玉重新到脚审察了一番，问道：“你和她很熟？”
秦良玉脸上闪过一瞬细微的犹豫，虽然逃不外虞晚雪的洞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她兴冲冲地说道：“哟，前程了啊阿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给本捕头老实交接来龙去脉！”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言说的故事。”秦良玉并不计划隐瞒，徐徐说道，“一年前旱灾严重，南边的流民逃至京畿地域，明裳即是其中之一。其时我经过城门，流民争抢白粥，明裳被他们挤出来，饿昏在我身旁……我于心不忍，便伸手救下了她。”
虞晚雪双手抱胸，一脸鄙夷：“所以你是见色起意。”
秦良玉无奈地看着她，道：“雪哥，其时她满身邋遢肮脏，蓬头垢面，我即便有色心，那时候也……”
“哦，原来其时是没色心，现在是没色胆？”
“我……”
虞晚雪颔首体现她都懂：“你接着说。”
“厥后我让贵寓丫鬟替她清洁，给她吃食，几天后第二次晤面，才知道明裳她……是这般模样。”
“差池啊，这大美人一个，你是怎么让她流落到在青楼卖艺的？”虞晚雪开始怀疑秦良玉是不是身体某些部位有隐疾。
秦良玉张了张嘴，竟有些羞赧：“唔……明裳她坦言，愿，愿以身相许。”
虞晚雪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但你拒绝了，别告诉我你用的理由照旧你有婚约。”
秦良玉点了颔首。
虞晚雪郑重其事地按住他的肩膀，认真说道：“阿玉，身体上有些病能治，脑子里有病，我很难帮到你啊，你居然为了拒绝一个绝色女子，把她送到青楼？”
秦良玉苦笑了一下，说道：“我给了她五百两，这些钱在京城盘下一间小铺子，或者做些此外活计，都够一小我私家后半生无忧。可厥后我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她竟已……成了兰香馆一名清倌。”
“所以你经常惠顾这里，是为了劝她不做花魁？”
“嗯，但明裳女人只见了我一次，然后把那五百两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了，厥后便再也没理会过我。”
“你的初心是好的，但是……”虞晚雪故意说道，“人心是最易变的，有些人啊见惯了银子，又岂会在意区区五百两，和你两清也是情有可原。
不是我说你，五百两给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流民女子，让她经营铺子，能不亏本就不错了。你也是真抠，起码给一千两啊，说禁绝人家就要死要活留下来嫁给你了。你又何苦来这儿喝最低十两银子一杯的茶水，还得不到她半片目光？”
秦良玉垂下眼帘，轻声道：“那是娘过世后，她给我留下的全部银子的一半。”
虞晚雪噎住，怔怔地看着这个年轻令郎。秦良玉险些不从家中支取银子，那一千两以他的性子，可能永远不会轻易动用，所以他的日子其实过的相当拮据。
该是有多善良，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拿出自己全部积贮的一半，救赎另一个迷失的灵魂？若有人这么对她，她这九十多斤的身子，说不定就要自制对方了。
虞晚雪缄默沉静片刻，明裳虽然身份神秘，但就凭刚刚的失态体现，这花魁对秦良玉显然没有恶意，甚至……
她看了看秦良玉略有茫然的神情，突然道：“要不，咱们去见见她？”
“什么？”
“还犹豫啥？走着！”虞晚雪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连拖带拽，可怜比高挑的她还要再横跨半个头的秦良玉宛如轻飘飘的纸片人，竟体验了一把踏风而行。
虞晚雪一路直上兰香馆高层，即便有人阻拦，但见着了她手头那块金腰牌，纷纷噤声让行。
“就是这儿？”
二人停在兰香馆最顶层，秦良玉试图扯回自己的袖子，轻声劝道：“算了雪哥，若被有心人看到，在国主面前弹劾你滥用职权，便十分不妥了。”
“切，本捕头行得正坐得直，倒要看看哪来的妖魔鬼魅，胆敢在国主那参我一本。”虞晚雪对此不屑一顾，还指了指明裳的房门，里头灯火通明。
“要不要进去？”
秦良玉正摆手之际，二人突然听到房内传来明裳动听的嗓音：
“令郎慢走。”
秦良玉满身一震，清澈的眸光逐渐昏暗下去，面上逐渐浮现苍白之色，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
但不外几个眨眼的功夫，秦良玉便恢复如常，徐徐转身，步履艰难。
“雪哥，走吧。”
虞晚雪一阵目瞪口呆后，攥起拳头举至胸前，低声喝道：“敢偷我弟媳，怎可这般善了？我帮你揍他！”
“吱呀”，房门被徐徐推开，里面的客人踏了出来，关门的消息尤为轻盈。
秦良玉转身看见虞晚雪的拳头并没落下去，她反而是像遭了晴天霹雳，呆呆地看出那个走出房门的男子。
那人戴着金麒麟面具，蓝袖如水，下半张露出的面庞略显苍白，和虞晚雪的拳头仅有咫尺之遥。
秦良玉正要劝她别动粗，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张心情精彩至极的脸。
虞晚雪面上先是茫然，随后浮现了疑惑，似乎是确认了事实，很快那抹疑惑之色就酿成了震惊，似乎她对正在发生的事难以置信，最后，无边的恼怒充满了她的眼睛。而就在这股恼怒要化为拳风落在那男子英俊的脸上时，她又生生止住了拳头，竟是诡异地笑了起来。
怎一个庞大了得？他照旧第一次看见一小我私家脸上能变化这么多心情。
他听见虞晚雪咬牙切齿地冷笑道：
“好哇，好得很……我还在怀疑那个脱手阔绰的萧令郎是何许人物，没想到自投罗网了……”
秦良玉很想小声纠正，那位花出万两的萧令郎应该还在楼下，与眼前这位不是同一人。但虞晚雪此时似乎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思考不能，连周身都腾起了控制不住的丝丝剑意。
秦良玉生怕被波及，不敢作声，于是这口黑锅就莫名其妙地扣到了那男子头上。
空气噼啪作响，虞晚雪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口，将他抵在了墙上，恶狠狠地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衣冠楚楚，清高守礼，没想到竟一ㄇ道貌岸然之辈！”
“春宵一度可舒爽了？枉我那般信任你，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呸，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子吗！”
“身为十二司官员，来此地寻花问柳，有损朝廷颜面！本捕头受国主重任，今日得幸大开眼界，断不行迁就！”
“你说，犯下这等过错，本捕头该怎么治你的罪呢？”
仅仅是逛个青楼就要被关进巡捕司，秦良玉认为，这才是真的在滥用职权。但那位被粗暴看待的男子竟然面色淡然，不仅没反抗，反而轻笑道：
“虞捕头，好巧。”
他抬手扶正歪掉的面具，在秦良玉宛如看死人的目光下，赞叹道：
“在下竟不知，虞捕头的口才极好，也能骂人不带脏字，字字不重复。”
虞晚雪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明裳门前看见萧煜出来会这般生气，而在这家伙轻描淡写的谈笑后，自己会生出一股莫名的心痛。
她怒极反笑：“是呢，好巧。”
“萧煜，萧，公，子？”
秦良玉看着二人险些要触碰到一起的鼻尖，结合刚刚虞晚雪异常的反映，视线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