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坐在窗畔,日光透窗映入屋内,如轻纱一般笼着她,她脸上神情画角一时看不甚清。
但她说的话,却狠绝如刀。
她和阿娘日日伏妖,怎么在这些人眼里,反倒成了妖,就因为阿娘嫁给了阿爹?
画角心头升起一股悲愤,不是为她,而是为阿娘。她目光流转,看到室内众人脸上神情纷歧,但大多都是带着一丝讥笑。
广袖之下,她慢慢握起了拳。
伏妖琵琶千结大多时候都在休眠,这会儿似乎被她的情绪熏染,竟然醒了过来。千结自行弦音轻颤,发出一声悠长降低的轻响。
刹那间,空气中气流颠簸,宛如海浪翻涌一般。
每小我私家都受到了这股气流的攻击,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听到一声乐音,照旧风的悲鸣。
众人唬了一跳,茫然四顾。
“刚刚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琴音?”老夫人原本正在气头上,怒声问道。
“不晓得啊!我似乎是被推了一下一般。”郑惠低声道。
“听上去似乎是琵琶弦动。”郑敏疑惑地说道。
画角在袅袅消散的弦音中轻笑:“祖母,你见过真正的妖吗?你想不想见一见真正的妖?”
老夫人一脸惊惧:“乱说什么,世上哪里有妖?”
老夫人没见过妖,也不信世上有妖,但却污蔑阿娘和她是妖。
“那你为何说阿娘和我是妖?”画角蹙眉问道。
老夫人漠然一笑:“我是说你娘用那些妖孽的手段勾了我儿,你不是一向聪慧吗,怎就听不懂了?”
画角气笑了。
她日日伏妖,还当老夫人真以为阿娘和她是妖,倘若如此,倒也情有可原。
究竟,人不会接纳妖。
原来并不是。
雪袖一直跟在画角身侧,自进屋就一直在扯她的衣袖,生怕她今日再闹事。然而,听到老夫人这句话,画角还未曾生机,雪袖却忍不住了,大着胆子说道:“我们主母是极好的人,她温柔善良,值得郞主珍爱。”
老夫人斜睨了雪袖一眼。
徐嬷嬷忙高声叱责:“你一个奴婢,主子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
画角低眸望了雪袖一眼,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没事。”
不知为何,她心头的悲愤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人往往对在意的人才会生气,不在意的人如何看你,你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又怎会恼恨悲愤?
画角突然就觉得放下了。
“祖母,我今日来,即是想问你刚刚的话,如今得了回话,日后我也不会再来西府。我阿爹也已故去,今后往后,咱们就算彻底断了关系。”
老夫人眸中闪过一丝惊奇,望着画角没言语。
“东府的宅院,是我阿爹一手置办的,与西府没有一点关连。祖母既不妥我是孙女,自然不必为我忧心,典卖府邸为我攒妆奁之事,就不劳祖母了。”
“那我便告退了,老——夫——人。”画角一字一句说道。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临去前,她瞥了眼屋内光秃秃的多宝格,勾唇笑了笑:“老夫人,怎地这几年你没有置办珍玩瓷器?”
她向来祖母长祖母短喊惯了,这会儿一句一个老夫人,倒让老夫人有些怅然若失,一时没听清她问什么。
徐嬷嬷接过话头:“老夫人这些年喜好侍弄蔬木,很久未曾添置这些物件了。”
画角笑了笑,没有言语,迈过门槛,裙角飘扬很快去得远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松了一口气,一名婢女忙上前为老夫人捶背。
王氏上前低声规劝道:“母亲,您消消气,她终归是原弟的骨血,要我说,不如……”
老夫人一挑眉,抬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此事我也思量过。只是,过了仲夏即是太子妃大选了,以我们郑家的门楣,敏儿必在参选之列。倘若此时认回那丫头,以她的性子,倘若做出些松弛名声的事儿,没得连累了敏儿。”
王氏轻轻叹息一声:“我晓得了。不外,听闻她外祖家全家都遭了难,如今她孤苦伶仃的。”
老夫人垂了眼,徐徐说道:“我瞧她一人过得倒也自在。”
话音方落,只听得室内一声爆响。
众人惊呼一声,听声音是来自于墙角处的柜子。
老夫人忙付托婢女打开柜门,只见刚刚藏到里面的瓷瓶珍玩皆碎成了齑粉,连黏粘都不能。
“这天杀的,定是她干的。”老夫人一声怒喝,“莫让她跑了,我今儿非扒了她的皮不行。”
“祖……祖母,这可如何是好?”郑敏这会儿晓得怕了,“我刚刚那么说她,会不会我的头发……”
郑敏话音方落,绾发的簪子突然掉落在地,满头乌发瞬间披泻而下。
郑敏吓得尖叫一声。
王氏沉吟片刻,拦住老夫人:“母亲,您莫激动。这件事,不如交由天枢司。”
老夫人一愣,迟疑地问道:“你是说,让天枢司去抓她?”
王氏摇头:“倒也不是。我们不如派人去天枢司禀告此事,就说,东府那丫头有些不寻常。母亲这瓷器总不会无缘无故裂开,且让天枢司过来查一查,若真是那丫头做的,也好让天枢司震慑一下那丫头,免得她对敏儿下手。”
老夫人望了眼郑敏的一头秀发,终究是点了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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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画角以歇息为由,特意将雪袖支了出去。
她张开手,手心处亮光一闪,伏妖琵琶千结便泛起在手中。
近日她一直待在绕梁阁,因生怕虞太倾认出她,是以并未将琵琶簪在发髻上。
画角望着琵琶,轻叹一声:“你为何如此不听话,都说了再无关连了,你为何还碎了她的珍玩?”
伏妖琵琶的琴弦震了震,突然自她掌中飞了起来,绕着室内盘旋了几圈,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一只白毛耳鼠拍打着尾巴悬浮在空中。
它的尾巴展开宛若鸟翼,扇动时带起一阵风,撩起了画角额前一绺碎发。
“人家就是气不外嘛!”耳鼠的尾巴如折扇般收敛,肥胖的身子滑翔到画角面前的桌案上。
它瞪着黑幽幽的圆眼睛,鼓着腮帮,一脸怨气地说道:“谁让她欺负你呢,不外,我罚了她,你明明也很兴奋嘛!”
这是伏妖琵琶的器灵千结,四年前本该修成人身,不知为何却修成了耳鼠。据它自己说,是在凝成形那一瞬掉到了一窝耳鼠堆里,所见皆是耳鼠,因此便凝成了耳鼠身。
画角觉得甚是奇怪,耳鼠如今也算是珍稀的兽,她平日里想见都见不到,千结与她形影不离,又是怎么掉到耳鼠窝里的,她怎地不晓得?
千结的日常就是酣眠,无事时一般是唤不醒它的。
画角瞪了千结一眼:“兴奋是兴奋,只怕这回我会有些麻烦。”
千结不屑地说道:“能有什么麻烦,你叫醒我就是了,让我杀她们个天翻地覆。”
画角捏了捏它圆滔滔的脸蛋,问道:“我只怕唤不醒你。”
“哪有,你要有丧命之险,我照旧能醒的。”千结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你说,到底是什么麻烦?”
画角蹙眉:“我猜她们会让天枢司来检察,如此也好,我总觉得西府似乎有些不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