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下来。
“看来我做错了，我们并未志同道合。”
顾明珠掀开车帘下车，头也不回道：“送徐世子回府。”
“是。”
徐珏挑开窗帘看她，却只获得一道冷漠的背影。
徐珏疲惫的靠回去，酒色晕着他，无端的生气一股躁意。
她对云昭敌意如此深，莫不是心里介怀难以放下？
他冷静脸，仔细梳理着一切，末了揉揉眉心，放松了身体。
顾明珠回到园中时，春儿已经到了，正在给她准备沐浴水，房中灯火明亮，透过窗户隐约可见月言执笔的身影。
她压下心头急躁，钻进了浴桶里，过了一会，连春儿都忍不住唤道：“小姐？”
顾明珠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水底钻出，靠到一旁。
春儿拿干巾给她擦干脸上的水，小心翼翼道：“小姐，发生了何事？”
顾明珠神情看不出喜怒，道：“去请邱先生。”
“是。”
春儿出去了。
顾明珠泡在水里，思绪却不由追念起今晚。
曾经那些被她暂时按下的冲突，又摆在了她面前。
如果拦在她面前的人是徐珏，那该如何是好？
站在徐家的立场，他本就没有错，徐家驻守西北多年，上一世徐珏到死都未曾起过反叛之心，这样将忠贞刻入骨子的家族。
她改变不了。
顾明珠无奈的发现，她与徐珏基础不是一路人。
她心思乖张，离经叛道，唯恐天下不乱，而徐珏为定北王之子，徐谓死后他即是九州之主，他的未来，又怎会与离经叛道扯上关系？
其实他喜欢的，又怎会是现在的自己？
这个双手已经沾满双血的人啊。
错了。
都错了！
顾明珠闭眼暗叹。
她随便洗洗，穿上衣裳，邱庆斋已在期待。
他在顾府一住即是十来日，顾明珠不赶人，他也不提走，顾府好吃好喝的招待，他有空还会教贵寓的下人们习书。
春儿这几日也跟在后面，一口一个邱先生的叫着。
“邱先生，品茗。”春儿捧着一杯茶端到亭内。
邱庆斋暖和一笑：“有劳春儿了。”
他看向身后走来的人，站起身来：“小姐。”
顾明珠在他劈面坐下：“先生住得可还习惯？”
邱庆斋笑道：“天地那边皆能为家。”
顾明珠微微一笑：“这些时日，我阅遍风土杂记，这才发现先生竟身世书香名门，只是家道中落，先生洗面革心，竟成了富县的一名教书先生。”
邱庆斋并不意外她会查到自己的来历，面色自如，道：“往事已往，又何须再提。”
“当年的邱家可是江北一带鼎鼎有名的书香门第，宗子邱衡五岁便能做文章，七岁出口成诗，是江北有名的才子，只是厥后家族遭变，分崩离析，嫡系一族消遗殆尽，如今说起，令人惋惜。”
邱庆斋敛了笑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道：“不敢当。”
他这即是认可自己是邱衡了。
顾明珠若有所思。
邱庆斋道：“邱某明日就走。”
顾明珠道：“我并未此意，只是惊讶于先生如此文采，为何……”
“为何不报仇？”邱庆斋道。
他微微沉吟，复道：“我的夫子曾教过我，休咎无门，为人所召。”
“邱家的灾难是因为傲骨，这是邱家的劫难，我不能因为自己，而让旁人受难。”
顾明珠道：“但这一句后面另有，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邱庆斋微笑看着顾明珠：“所以你看，他的报应来了。”
“不外二十年时间，四周动荡不安，他的怀疑越发深重，皇位摇摇欲坠，这天下岌岌可危。”
邱庆斋语气平静，他的身上总是保持着念书人的谦然，又稳重自成：“我鸣不平事，只待有心人。”
顾明珠莞尔笑了起来：“先生。”
邱庆斋回笑道：“那便叫你一声，女人。”
“日后还请先生，多多教导。”
亭内二人像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一般。
春儿百思不得其解的挠着脑袋，正碰上出门的月言。
她指了指亭内的人，道：“月言姐姐，小姐突然很喜欢邱先生了。”
月言看向亭内，二人不知在说什么，邱庆斋正襟危坐，顾明珠垂耳倾听，时不时还问上两句，获得解答后了然颔首。
月言一笑：“邱先生见识过人，不是一般人能攀谈的。”
春儿撇嘴，不平气道：“谁说的，我们平日里也和先生聊得很开心啊。”
“先生那是看你年纪小，把你当小孩呢。”
“哼，我比小姐还要大上几个月呢！”
月言摸摸她的头，像是看待小妹妹一般，温和道：“你自小就在小姐身旁伺候，无忧无虑的，小姐虽然比你小，却聪慧无比，又岂可用年龄来权衡。”
她的神色温和，却带着一丝难掩的落寞，春儿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月言姐姐，你怎么了？”
月言道：“无事，想起一些往事，有些伤怀。”
春儿或许也知道月言的身世，默然片刻，道：“月言姐姐，以后顾家也会是你的家，小姐待人极好，虽然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但她从来没有罚过我们。”
月言莞尔：“是是是，小姐最好了。”
亭内二人谈话已经结束，顾明珠出了亭子，看到廊下门前站着的二人，惊奇道：“杵在门口做什么？”
春儿吐吐舌头：“我去收拾了。”话音一落人哧溜没了影。
顾明珠奇怪道：“春儿怎么了？”
月言笑道：“怕是灶上水开了。”
二人走进屋内。
顾明珠见到书桌上整整齐齐的账目，问道：“都好了？”
月言道：“都整理好了。”
顾明珠随手翻了翻，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道：“差点忘了。”
她在书桌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月言，道：“前些日子命人从户部打点了下，这是你的脱籍文书，日后你即是自由身。”
月言明显一怔，伸手接过，一看果真是脱籍文书。
这脱籍一事，吴玥曾帮她探询过，也问过宋知州，需户部出具文书才可。
背了七年的奴籍，突然今夜成了自由身。
月言缄默沉静许久，郑重其事的看向顾明珠，道：“月言……多谢小姐。”
顾明珠微微一笑：“你我之间，说谢字倒显得生分了。”
她坐到铜镜旁，擦着香膏，道：“庆县和荡州的事睿王肯定难逃责罚，离随已认定是他杀了离子裕，如今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可以攻击他的时机，若是他杀了离旭，那这江陵可真是要变天了。”
月言沉思片刻，道：“若是他投鼠忌器，我们便帮他一把。”
顾明珠微微一笑，从铜镜里与月言的目光对上，用肯定的语气道：“主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