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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染

第八十七章:虚与委蛇

问染 左荚 3182 2022-11-07 16:00:00

  泰半个月以来,无故的周身疼痛,如同千万根筋脉同时在体内爆裂一般,将百里馔折磨的瘦削不堪,整小我私家都脱了相,几日就已经苍老了十多岁。

  现在,他正平静的躺在龙床之上,定定的瞪着那双眼窝略略凹陷的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幔,一言不发。

  偌大的寝殿内,灯火通明,烛台彻夜未曾熄灭。这是百里馔的意思。多日来的病痛折磨,叫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也生出了许多的恐惧。

  夜已深,除却当夜值守的内侍和宫女,另有三四个太医在外殿候命,随时听候驱使,这寝殿内也就没有什么人了。

  而这几位太医中就有那日伴驾连云山的林太医。

  到底这些太医也都有了年岁,虽不是一直跪着期待,却也是满脸憔悴,想来也是,任谁熬了许久也吃不用。

  百里鸿批阅奏章直到子时,仍未回宫歇息,而是径直来了百里馔的寝殿。

  刚刚踏入外门,百里鸿便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药味,虽则众位太医不眠不休的研讨百里馔的病情也没有个结论,但是药照旧要用的,无非就是些不温不火无甚差错的配方。

  百里鸿不禁冷笑,却也瞧着众位太医,道了句,“诸位太医今夜便先回值房歇息吧,父皇这边若有什么需要,伶仃刻着人去请诸位。”

  林太医等人如蒙大赦,可也不敢体现出来,只略略服身,领命退了下去。

  百里鸿随即进了内殿,屏退了左右侍奉的宫人,恭顺重敬的对着龙床之上的人行了大礼,“儿臣参见父皇。”

  半晌也没有获得回应,百里鸿知道百里馔是醒着的,可他也不着急,就跪在原地,等着那人的反映。

  时间似乎就这么凝固住了。

  龙床之上的百里馔莫要说作声,即是连呼吸声都轻得很,叫着内殿之中平静的不像有人在一般。

  终是百里鸿跪着开了口,“儿臣知晓父皇醒着。父皇如今缱绻病榻,却仍在为我辰国子民而伤怀,是儿臣的过错,父皇不愿儿臣起身,儿臣便一直跪着。”

  自从夙予令出,辰国泰半的医者都关起门来谢绝看诊,那些有个急病的或者常年卧病在床的起初几日还能勉强找些药服用,可时间一长,延误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黎民们纷纷上门求着那些医者看诊,却都吃了闭门羹。

  延误久了,好些病人撑不住就那么丧了命,他们的家人便闹开了。刚刚百里鸿说的为辰国子民伤怀即是指的这事。

  又过了一会儿,百里馔终于开口,“你愿意跪,便回你的东宫去跪,朕不屑于看你这冒充恭顺的样子。”百里馔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冷漠至极。

  百里鸿也没有体现出什么不悦,“谢父皇体恤,儿臣不累。”说话间顾自的站起身来,权当百里馔刚刚的话是叫他平身。

  见百里馔又没了回应,百里鸿也不着急,而是继续说道,“父皇宽心,虽则现下辰国泰半医者都不愿看诊,咱们宫里的太医却是不缺的,父皇的龙体过些日子定能大好。”

  百里馔闻言惨笑,一股怒火瞬间积累在胸腔内,似乎要立刻破体而出一般,“好好好,朕那仁孝的好儿子,看着自己的子民,遭受着有病无医的痛楚,苦不堪言,竟照旧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父皇,朕该欣慰吗。”

  百里鸿依旧站的恭顺,道,“父皇乃国之基础,儿臣君父,自是最要紧的。”

  百里馔挣扎着身体要撑着坐起来,百里鸿定在原地,并未计划上前搀扶。

  半晌,百里馔终是放弃了这个计划,只是略略歪着身子看向百里鸿,眼底投射出许多情绪,既有悲悼痛惜,又有恼恨不解,久久才开口道,“朕始终想不明白,那个恭顺谦和的鸿儿竟是这般狠辣之人,这天下早晚是你的,你为何急着这般去做。”

  百里鸿闻言忽的笑了起来,抬眼看向百里馔,“父皇这是哪里的话,儿臣对父皇始终敬服,不敢有片刻觊觎皇位,刚刚所言,儿臣惊骇。”

  说是惊骇,可百里鸿却没有半分惊骇的神色。“如今,一半的天下人都在责骂夙翎谷愧对医者本心,罔顾天下人的性命,不配获得那样的盛名。”

  百里馔撑着身子颤巍巍的说着,“可另有一半的人,在骂朕,骂朕掉臂黎民安危,徒有仁德之名,将天下人救命的时机断送,只为给一个猪狗不如的儿子陪葬。朕倒要问问朕的好儿子,辰国的好太子,这些又是为何?”

  百里鸿似乎早就预料到百里馔的问话,十分平静的道,“儿臣已为天下黎民登门谢罪,凌谷主虽仍未见我,但也并未再有行动。”百里鸿认定了薛染活不下去,但是外貌的样子照旧要做一做的。

  百里馔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替君父谢罪,好好,天下人有个好太子,好储君,终究是朕这条命太长了……”

  百里鸿不自觉的紧了紧握在衣袖中的手,“儿臣不敢。”

  “不敢?当日你威胁朕的时候,朕可没见你的不敢,哈哈哈”百里馔一阵苦笑。

  他原本知晓百里济惨死,简直怒极,可又知晓了事情的原委,便有意遮掩已往,全了皇室颜面,不意,百里鸿竟拿住了白清,叫百里馔不得不在金殿之上赐了鸩酒,彻底冒犯了夙翎谷。

  “那朕命你立刻将白清送到朕的寝殿。”百里馔语气缓和了许多。

  终于照旧绕不开这人,百里鸿心下冷哼一声,面色上却没有体现出来。“父皇难道就这般厌烦儿臣,多一刻也不想与儿臣独处吗?”这话说的属实有几分委屈。

  百里馔却听不出来他百里鸿还会为这种事委屈,“你叫朕做的,朕都依你了,你为何照旧不能放过清儿。”

  百里鸿微微一笑,“清儿,父皇待白清令郎认真亲厚。”

  百里馔撑不住身子,又躺了回去,缓了半晌才道,“你早就知道清儿是……是你的亲弟弟。”

  话还没说完,百里鸿便厉声打断,“父皇,请慎言,儿臣只一个弟弟,即是如今躺在皇陵里,我辰国的齐王殿下。”

  百里馔想起百里济,难掩伤心神色,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才道,“好,你早知清儿身份,为何从前能容着他,现在却不能了。”

  百里鸿仍是敬重的站在床侧,可那原本低着的头却忽的抬起,定定的看向百里馔,“儿臣的父皇是辰国的中兴之主,名载史册,千古明君,是儿臣一直仰赖敬服的天子……”

  百里鸿略略有些激动,他说的这番话显然是真情流露,不是在刻意奉承。

  “可白清,注定将让您的英名受损,尤其……传言甚嚣尘上,您竟动了接他回宫为他正名的念头,这,儿臣万万不能容许。”

  白清若真的被迎回宫,便验证了传言,他真的是百里馔用强亲弟发妻所生之子,那他过往的仁德之名便荡然无存。

  百里鸿可以反抗百里虒的叛乱之心,可以运筹帷幄于朝堂,与各国周旋,可他不能让自己打心底里信仰的那个形象崩塌。

  百里馔无奈叹息,良久才道,“朕的错,朕以为只要皇位照旧你的,以你的品德,定是可以容清儿安享富贵的,可朕真的不懂,不懂自己的儿子,要的或许不止那一个金雕玉砌的龙椅,更是完美无暇的帝王盛名。”

  忽的,百里馔瞳孔骤缩,一个很可怕的料想进入脑海,“你……你知晓这事要更早对差池?”

  百里鸿没有应答。却算是默认。

  百里馔一直以为是因着今次从琼州传过来的那个说法才叫百里鸿有了这些料想,可转念想到暗夜早已交在百里鸿手中,虽则知晓劈面那事的人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可若真的想知道些什么,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所以,这人怎么可能是近日才知晓的。

  “祈靖寺内下毒的人……是……”百里馔声音微微哆嗦。

  可百里鸿平淡如常的反映恰恰证实了他的料想。祁靖寺里下毒之人,不是百里虒也不是百里济,正是百里鸿,他瞒过了所有人,即是百里翯也从未怀疑过他。

  想来也是,那一行人具是百里鸿亲自打点,又有百里翯从旁辅佐,怎么可能泛起那么大的纰漏。

  “哈哈哈哈哈……”百里馔朗声大笑,那笑声甚是悲凉,“朕坐这皇位二十余载,自以为见识过最凶恶的权谋,竟没曾想,朕的好儿子,早已青出于蓝。”

  半晌,百里鸿轻声道了句,“父皇该歇息了,儿臣便不在此打扰,儿臣告退。”这声音听不出丝毫情感。

  说罢,百里鸿躬身一礼,便要退出寝殿。

  百里馔仍是不愿让他走,“朕没叫你走,你还没说,你究竟要什么,又要如何才肯放过清儿。”

  百里馔慌了,从未有过的忙乱,他没有看懂自己悉心栽培二十多年的儿子,现在对白清的慈父之心,更是让他乱了方寸。

  百里鸿听着百里馔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也并未停住脚步,退出寝殿之时,夜还深,门外只有邓春一人在侍奉。

  见到百里鸿出来,邓春立刻递上了一件大氅,给百里鸿披上,道,“殿下,马车备好了。”

  百里鸿轻轻嗯了一声,嘱咐道,“这边的人都打点一下,你义父年岁大了,许多事你也该从旁协助些。你可明白?”

  邓春立刻意会,“奴婢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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