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染继续道，“小殿下，齐鲁学宫会教会你立身之本，处事之道，当知晓，无论身处何种位置，拥有几多权利，也不能忘了本心。有什么，就珍视什么，是什么，就做好什么，你可记得？”
薛染说这些的时候，自己也没想的太明白，只是因着孔姒雪的事，有了许多感伤，又是真的喜欢百里熔轩这个奶娃娃，总想着嘱咐些什么。
可她不知，这样一段听起来很虚无的话语，却实实在在的影响了百里熔轩的人生。
百里熔轩郑重其事的颔首，“我记下了。”
忽而又抬头看向薛染，“叔母说的和漂亮哥哥说的话倒是不大一样呢。”
薛染疑惑，漂亮哥哥？“你说的是白清？”
百里熔轩道，“没错。”
薛染又问，“你在哪里见过他？”按理说，百里熔轩在连云山回来后应该没有再见过白清了。
百里熔轩胖乎乎的小手拄着脑袋，想了一下，“前些日子，我在爹爹宫外的别院里见过他，他同我说的。”
百里熔轩说的轻松，那次他偷偷出宫，直接叫宫里忙的人仰马翻，好容易才找回来，太子勃然震怒，若非国是缠身，没来得及罚他，只得想着将他送出去修学，好好约束。
对于这个儿子，百里鸿认真寄予厚望。
薛染不解，眼神里的疑惑被百里熔轩看出，只听他道，“他同我说，人生当以掌握在自己手中最为重要，权利，财富，名誉，职位，都是虚浮无妄之物，自由和自主才是珍贵。”
百里熔轩学着白清的语气一字一句道。
薛染正叹息，果真是高境界，她可是俗人，莫要说她，这俗世里的俗人都做不到的。不外，她又想到白清怎的会在太子别院里，想多问几句，哪知这个奶娃娃跳脱得很，“我堂叔父也来了么？”
百里熔轩一脸期待，可薛染的脸色却忽的冷淡了一下，百里熔轩立刻闭嘴，心里琢磨，定是那人冒犯了叔母，真是不会哄媳妇，好一顿恨铁不成钢。
“那达洛叔叔呢？”
听见这个问题，薛染面色稍稍缓和，“他，很快便回来，回来找我。”
说到此处，薛染忽的想起此番入宫的原因，心下一阵担忧，不知能不能等到他了。
二人正要再多说几句，邓春一路小跑上前，“哎呀，我的小殿下，怎么在这延误着凌少谷主进宫，陛下正等着呢。”
百里熔轩不情不愿的从薛染怀里出来，“我也该上路了，再会，叔母。”
薛染温柔的抚过百里熔轩的小脸蛋，“再会。”
严庆见那一步三转头的小殿下终于随着车驾消失在视线中，才快了几步，并着邓春一同提醒道“少谷主，请。”
薛染并未回应，脚步却又重新抬起。
刚刚踏进金殿内，薛染便看到辰国这权力中心——威严庄重的大殿之内早已站满了人。
文武大臣，分立两侧，听见太监的通报之声，俱是转头望已往，眼底夹杂着庞大的情绪，或是恐惧或是憎恶。
只见那一袭白裙的女子，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的朝着大殿正中的位置漫步上前，丝毫没有戴罪之人该有的内疚和告饶之意。
薛染面上轻笑，乌发轻挽，只随意的插着一根珠钗，并未刻意整装，但行走行动间自有一股子威严之感，叫人一时间屏息凝神，不敢轻视，这是薛染身上从来没有泛起过的感受。
当路过那跪在金殿一侧的鲁尚书时，薛染微微顿了跺脚步，却没有侧目。
鲁尚书把头低的更低，手握得更紧，似乎在祈求着谁的怜爱，薛染明白，这人此时定是十分想让自己死，给他儿子赔命的。
薛染心下竟有些许理解。
又走了几步，薛染终于来到了金殿中央的下首位，微微躬身，“夙翎谷凌千然见过辰国陛下。”
百里馔并未回应，薛染也并未等他回应，顾自收了礼。
徐徐抬头，直视高台之上的那位君主，只感受，一场大病之后，昔日风范熠熠的百里馔，现在憔悴的不似从前的样子。
这时，大臣中忽而传来一阵悲壮的请命之声，“陛下，请为犬子做主。”正是鲁尚书。
而大臣中不乏赞同之声，尤其以一个降低的男声最为突出，“臣以为，鲁尚书两朝元老，国之肱骨，却得了个宗子惨死，鹤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实在不应。”
薛染听得这个声音，一个微不行查的笑容挂上了嘴角，十分不屑。
一时间，整个金殿瞬时变得人声鼎沸，颇有一种百家争言的局面，可他们的讲话却是出奇的一致，要百里馔给薛染治罪。
薛染顺势扫了一眼百里馔，他虽面色上十分严肃，也带着怒气，可薛染实在不觉得这人有心将自己置于死地，更不至于为了将自己带到宫里派出了那么多人，她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
“咳咳，众卿。”一阵喧嚣事后，百里馔终是轻咳一声止住了所有声音。
旁人听来不外是清咳，可薛染却感受获得，这人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将咳意压制，尽量不让众人感受到他身体的不适，实则已是内里虚空。
“凌少谷主，朕今日召你进宫，想来你也知晓缘由，朕这几日见了许多所谓的人证，物证，无一不告诉朕，近日来京城多起人命案子，都与你夙翎谷脱不了关连。你可有辩解？”
百里馔声音微沉，丝毫听不出是在责问，更不像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在对凶手讨命，反而像是在给无恶不作的罪人以一丝生的时机。
薛染一时间竟真的生出许多歉意。“陛下，我不辩解，那些人命，我认。”
此言一出，金殿内一片哗然。
百里馔浓眉紧皱，“你认？数十条人命你这般轻飘飘的就夺走了，竟没有一丝愧疚吗？咳咳……”
殿内臣子具是一阵斥责，左不外说薛染冷血无情，杀人魔头，论罪当诛云云。
薛染却仍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我是一个医者，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人命有何等矜贵，可那些不配为人的工具，死有余辜。”
百里馔闻言一时气急，呛咳了几声，严庆立时送来浓茶，半晌才恢复平静，只听他道，“莫要说朕不给你时机，你便当重臣之面说清楚，为何那些不配为人。”
薛染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说话的时机。本以为百里馔不会给她这个时机，未曾想，竟不用自己动些手段就可以得了这时机。
于是，薛染如实的将孔姒雪所遭遇的不公，齐王如何陷害，鲁元等人如何羞辱后又恶语分说，字字句句摊开在这辰国最为庄严肃穆的地方，听她讲完，大殿之内静默片刻，随即即是鲁尚书一阵哀嚎，“逆子，逆子。”
可终究是自己的儿子，纵然做了天大的错事，当爹的也总是想着原谅，想着帮他掩盖，于是又道，“可即便如此，凌少谷主滥用私刑，手段残忍，与那屠夫有何区别？”
薛染冷笑，“我们不是没有给过朝廷信任，可结果呢，官官相护，草草了事，掩盖真相。孔老将军一族英魂在天有灵，唯一后人竟被你们那些肮脏的交易给生生的逼死，你们不去声讨那些人，偏生将所有恶名给了那么个将名节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女子，我想问问，诸位情何以堪？”
众臣又是一阵默然。
薛染继续道，“姒雪尊崇的、臣服的辰国朝廷不能给她这个公正，那么我来。”
百里馔怒目圆睁，天子的威压瞬时袭来，薛染不外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女人，在这种威压之下，心里却是有所骇然，可面色上却一直坚定。
或许，在旁人眼中，薛染有些怕死，有些审时度势，很会些掩护自己的门道，可他们不知，若涉及她想要掩护的人，这人又会酿成何种坚贞的模样。
“她说的，可是真的？”不意，百里馔发怒后说出来的竟是这么一句。
众臣依旧缄默沉静，百里馔声音越发深沉，“京兆尹何在？”
这一个发问以后，薛染只感受乌泱泱的人群中，一小我私家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声音颤巍巍的，却足够听清，“臣，臣在。”
百里馔道，“凌少谷主所说，孔家小姐的事，确实吗？”
京兆尹现在面对薛染和百里馔的双重压力，权衡再三，只得说了实话，“臣，臣查证过，云雨阁，确实如凌少谷主所说，孔小姐实属被人陷害，在…在云雨阁吃了大亏。”
“与齐王有关？”百里馔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涉及齐王，即是涉及皇家颜面，从前宋怀义的案子里，杨铮吃的亏，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京兆尹含含糊糊说了许多，薛染只听得一句有用的，“臣，臣不知，只宫闱之内，臣顾及不全。”
薛染冷哼一声，“姒雪当日是从宫里出去，不用为难这位大人了。我来举证。”
薛染将蓝英查处的细节一一说明，孔姒雪是由谁伺候的，又是谁把她的行程透露给齐王的，百里济又是怎么下手的，杀了几多孔家的护卫，详实说明，而且提供了几个小太监和宫女的名字，其中，旁的人各人不知道，可百里济身边的徐州，各人再熟悉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