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临渊
“是这里吗?”当晚用过餐后,维亚便在卡洛伊斯的领导下来到莱特宫的一座高楼前,看着那一片漆黑的门口,停下脚步转头视察着他的心情。
自早上拒绝了夜昂的邀约,整个上午,他都在期待着可能面临的责难。但想不到的是,卡洛伊斯不仅没有因此而说教于他,反而夸赞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主见,还告诉自己,夜昂想以朋友的名义,邀他到观星台上一聚。
可明明他们是住在一起的啊。维亚皱皱眉,看见卡洛伊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探照灯,在漆黑的夜色下投射出一道白光,照在他碧青的眼眸中。
“不错。”卡洛伊斯点颔首,将探照灯递到他的手上,光线照亮门口。“就是这里。”
“你直接搭电梯上去便好。”见维亚看着大楼中间那龙卷型的台阶发呆,卡洛伊斯可笑地摇摇头,抬手向左边一指。“因为这里基本上没人来,所以没须要开灯。”
“没须要?”这话听着实在有几分可笑,维亚嘴角微微抽了抽,拿着灯走进门里上下检察了一番,询问道。“那为什么要约在这里?”
“有什么意义吗?”
“这可能得他亲自告诉你。”听维亚略带质问的语气,卡洛伊斯轻笑着摇摇头,摊着手向门退却了一步。“也只能由你自己上去。”
“就算我是你的老师,也未必能一直陪着你。”当维亚回过头时,卡洛伊斯已经完全退出了门口,盯着他带着怒意的凝视,伸手向上指了指。“记着,直接坐到最高层。”
“他在等你。”
又是这样不明不白的说辞。维亚握着拳,狠狠瞪了卡洛伊斯一眼,转身走到电梯口,按下开关走进门里,消失在一片黑黑暗。直到看着电梯门彻底关上,卡洛伊斯微微点颔首,收起笑容,抬手发送一条信息。
这座楼共有五十段阶梯,楼型像是一个圆柱,除却最顶层有一座凸出的天台,整个楼层都是镂空的,越往上走,身边便越是万丈深渊。
半小时前,夜昂独自登上高楼,一路走到透出天光的自动门前,玻璃制成的门向里收拢,天台的边缘建有金色的围栏,缠绕着红白相间的玫瑰,反照在中间圆形的水池中。两边是人造的草坪,种植着各色草木,树叶与枝条随着风力轻轻的摇晃着,为前方空荡荡的座椅增添了几分颜色。一阵寒风从门口袭来,凉意扑在脸上,耳边传出咆哮的风声。
夜昂垂下眸,抬步走进门里,仰头看向一片混沌的天空。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光轻幽的落在他的身上,临近的夜色中,云雾夹杂着黑暗透出点点星光,向各方飘散聚拢。夜昂抬起手,感受着飓风在掌上传出碰撞的声响,不停吹动他的长发。
果真是,星河璀璨。
只是,确实酷寒砭骨。
夜昂冷静眸,逐渐适应了身前风的压力,走到金色的围栏前双手搭在栏杆上,遥遥凝视着远方。身在高空,山河都似落在身下,本是一片无边无际,但仍有一个修建似乎遮挡了他的视线,立在其中像是一座石碑。
那即是王宫,是整个萨特兰多最高的修建。
夜昂眼神紧盯着那突出的三角顶上飞起的勾栏,宝蓝的双眸泛起一阵冷凝,五指微微收紧。
就在他沉思时,手上的通讯器亮起微弱的光线。几分钟后,自动门旁的电梯口便传出嘀咚的声响,维亚从门里走出来,看见夜昂身穿玄色的毛领长衫站在边缘处的背影,领口的白色绒毛陪衬着他银灰色的头发。
维亚皱着眉,正想往前走一步时,强劲的风力猛然拍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直接逼了回去。
“这是什么鬼地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线,夜昂这才转过头,看着维亚双手挡在身前反抗着风的袭击,淡然地听他忿愤道。
“眼睛都睁不开。”
“确定要在这里说话吗?”感受到他向自己投来的视线,维亚咬咬牙,碧青的眼眸艰难地眯起,抬手挡在眼前,迎着风往前走去。“夜昂。”
“你又想干什么?
“你说过是以朋友的名义。”见夜昂愈发沉下的眼眸,维亚站定脚步,停在离他两米之隔的位置,直起身形冷冷道。“就不须要遵守规则了吧。”
“规则?”夜昂挑挑眉,启唇重复着他的话,冷笑着轻轻摇头。“你何时遵守过?”
“只是我纵容你而已。”维亚放下手,看着夜昂背身坐在围栏上,发丝在他的颊前不停的飞起,薄唇轻轻勾起弧度,眼神却不似之前那般沉静,略带几分阴冷。
“否则,你本就没有选择。”
“没错。”看来他已经不愿再和自己客套了。维亚冷笑着,目光直直盯着他的眼眸,将手微微抬起。“我原来就不应有选择。”
“是你非要拉拢我。”想不到他会直言这一切,夜昂瞳孔略微睁大,眼中闪现一道寒芒,听他狠狠道。“甚至不惜欺骗和引诱。”
“我本碌碌无为,胸无雄心。”实在是隐忍了太长的时间,维亚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恼怒,握着拳步步向他走来,声音充满指控。“是什么让你对我如此看重?”
“无非是因为我拥有克利多茨的继续权而已。”
“既然你知道。”
夜昂挑挑眉,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冷笑着点颔首。“那又有什么欠好?”
“我有意提携你,让你与我一同前行。”
维亚握着拳,紧盯着夜昂一脸轻松的样子,只觉得他越发不行理喻,身形微微的发抖。
“对你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为何还要遭你拒绝?”
“只是你认为的好。”这哪里是想当朋友的样子?维亚冷笑着,努力强忍下心中揍他一顿的激动,恨恨道。
“又怎么知道我在乎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出发点是不是与我哥有关。”话已至此,也没有须要再藏下去了。维亚转过身,从他身前走到温泉旁的恒温椅上,屈身裹住有些瑟缩的身子。
“但一定脱不了关连。”
“究竟,我是他唯一的弟弟,而莉可又是他的未婚妻。”
“这针对的也未免太明显了。”
“不错。”从来没有人会将心里话全盘托出,夜昂点颔首,抬步朝他走去。“你果真知道。”
“所以。”见他仍是一脸轻松的态度,维亚眼神越发阴沉,直起身将手撑在椅子上,抬起头来。
“你是故意的。”
“不停怂恿我强大起来,还让卡洛伊斯做我的老师。”在维亚恨恨的目光中,夜昂已经走到他身旁的另一个座椅前,学着他的行动坐下,唇角带着决然的笑意。
“就是为了打压我哥吗?”
“不是打压。”夜昂摇摇头,双眸微微地抬起,收起唇角的弧度。
“是牵制。”
“你应该清楚。”感受风力实在过于强劲,夜昂将手附在腕上的屏幕上,抬手伸向高空,一道圆形的光屏瞬间在二人的头上显现,连同温泉一起罩在其中。维亚惊奇地抬头,身体马上感受放松下来,耳边的风声骤然而止。
“我并非仗势欺人之人。”
“只是他刻意挑衅。”追念与维恩的每一次谈判,夜昂的眼眸再次阴沉,目光落在维亚的肩上,眼前逐渐浮现出与他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我不得不做回手。”
“挑衅?”
维亚启唇重复着,目光透出一阵疑惑,咬紧下唇询问道。“你是指什么?”
“是因为他与首相相助并从中获取军衔。”
想起之前每一次在家中向父亲询问哥哥的近况时,维西总说他现在身处在首相的势力规模,未便多做过问。想来这所谓的势力,正好是公爵的敌人。对夜昂来说,哥哥自然也是他的敌人。
“以至于你容不下他。”
“是这样吗?”
“这只是矛盾所在。”
夜昂点颔首,唇角泛起满意的微笑,倾身仰躺在椅背上,双手垫在脑后,抬眸看向高空中若隐若现的微光。
“我与他自己,并不是敌人。”
“但对于我所身处的局势上看。”夜昂的视线落在天上,数以亿计的星辰在眼前悄然的位移着,不停的发生着变化,飘然不定。
“我必须为大局考虑。”
“他带着贵族的头衔在首相那边有所成就,自然少不了对双方利益的冲突。”
“无论是敌是友,都无法全身而退。”
“就像拔河一样。”听夜昂这略带无力的语气,维亚怨愤地躺倒在椅子上,阖上眸,细细的听他说道。
“一根绳,却由两方独霸。”
“无论是进是退,输赢都不在绳子自身的选择。”夜昂眉峰微挑,语中透出一阵决绝。
“而是取决于两方自己的实力。”
“况且,为保持双方不生事端。”夜昂垂下眸,伸出一只手对向他,轻轻摇摇头。
“即便我想助他一臂之力。”
“也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当这句话落下时,维亚只觉得心中似乎被挖空了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情绪,身边平静得如同一片虚无,使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漆黑的天空,眼中透出一阵迷茫。
“确实。”短暂的缄默沉静后,维亚目视前方,轻声回覆道。
“你的话,句句都是原理。”
“可是除了原理。”维亚垂眸深吸口气,碧青的眼眸已然看不见色泽。
“就真的没有此外理由吗?”
“他可不是你口中的绳子。”
想想之前夜昂以哥哥的名义去诱骗自己,原以为他们一定有所关联。可这半个月里,即便他在电话中如何询问,维恩都只告诉他不必多想。而从刚刚夜昂对维恩生疏的态度上看,莫非又是他的错想吗?
维亚咬着牙,眼中微微湿润,不甘的摇摇头。
“他是我哥。”
“你的大局可以没有情感。”他的声音里有丝丝的哆嗦。夜昂皱皱眉,轻叹着收回视线,重新将手垫在头下,抬眸仰望天空,透过被屏障隔离的光壁,黑暗的夜空却显得更为阴沉,星光更是似有若无。
“可我不能。”
“我可以选择放弃我自己。”
维亚握着拳,突然猛然将头抬起,视线狠狠盯着夜昂的侧脸,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心情,心中马上一怒,厉声道。“但我不会放弃他。”
“更不会有心取代他!”
“我知道。”果真又是这样的反映。夜昂沉下眸。“这段时间,我已经有所答案。”
“所以我现在将一切告诉你。”想不到他会如此平静,维亚惊讶地坐起身,夜昂随着他的视线坐起,将手放在膝盖上,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冷冷勾起一丝微笑。“就看你怎么选择。”
“既然你一心只为你哥。”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
“预计你还不知道。”又是这样故弄玄虚的语气。维亚握着拳。“就在今天下午,从王城传来军队任命的调动信息。”
夜昂手指划过腕上的屏幕,将讯息发送至对方的手环中。
“虽然我不知道。”在维亚低头检察文件时,夜昂收起笑容,转身靠在椅背上,仰头目视着远方漆黑的偏向,眸中尽显深沉。
“维恩为何会主动请辞。”
“但不行否认。”就在夜昂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时,维亚的瞳孔逐渐放大。
“赛卡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
“为了让赛伦能够在开战之前坐上中将的位置。”自半月前听闻了这个名字,这段时间,他的事迹也足够让人惊异了。
夜昂冷静脸,猛然握紧袖下潜伏的拳头。
“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通过军令的生死场,以人命和决战为借口,让他在军中立威,并名正言顺成为军中将领。”
当消息从王城通过媒体流传到各处之前,父亲已经在军中暗线的汇报下得知了此事,再通过先前从维恩口中的信息结合起来,便能推算出整个事件发生的历程。听着夜昂越发降低的声线,维亚始终感受不明不白,咬牙不停地摇头,逼着自己理清思路。
不管之前是有怎样隐蔽的计划,现在的结果却是清晰可见的。维亚身形不自觉地抖了抖,眼中尽是不行置信的无力。“这么说。”
“我哥已经不是中将了吗?”
“那他会怎么样?”从父亲曾经的态度和夜昂刚刚的说明上看,维亚竟分不清这究竟是好消息照旧坏消息。可既然维恩已不再身负军衔,为何夜昂照旧要将他置于其外,还说自己没有理由帮他呢。
夜昂挑挑眉,视线重新投向他的偏向,眸光泠洌。
“可能。”
“会有此外出路吧。”
“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就在维亚想要开口追问时,夜昂冷声继续道,从座位上猛然坐起。
“否则也不会被赛卡选作为中间人。”
“既然他有意要辅佐赛伦。”
维亚咬着牙,双眸紧紧瞪视着夜昂,却听他的语中透出一阵欣赏的意味。
“就说明他不会自我放弃。”
“但反过来,要是他想要从中获得新的资本。”夜昂眼神瞬即一厉。
“就一定要有所牺牲。”
“牺牲?”当听见这两个字时,维亚迷茫的眼神已经逐渐清晰起来,启唇幽声重复着,眼中已是一片湿润。
“你是指什么?”
“权力,金钱。“原来世界如此庞大,所谓局势也不外是权力的借口。维亚无力地淡淡道,只觉得满身发冷。
“照旧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