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49年7月21晚零时,萨特兰多六世-卡莫.萨特兰多逝世。
三日后的清晨,当有人在王宫里发现他时,赛卡.卡西利亚斯泛起在大殿门口,身上已经换上了肃穆的玄色礼服,胸前别着一朵洁白的玫瑰,卸下配在腰间的枪,急遽走进殿里。
作为前任上将遗留下来的儿子,赛卡自幼便在国王的允许下在宫中居住,年仅二十岁就接任了父亲牺牲时的军衔。加上儿时玩伴卡登.萨特兰多王子的主动邀请。
今日的悼唁自是少不了他的加入。
听到楼上传来哀乐的演奏声,赛卡皱着眉,血色的眼眸透着清晰的冷意,法式稳健地踏上金龙雕嵌的楼梯。
走过铺着红色地毯的长廊,他就看见一众身着黑衣的男女聚在寝室的门口处,闭着眼面朝房间作出祈祷,神色悲悼。
卡登.萨特兰多披着白色的高领貂袍跪在床前,双瞳掩在黑发下,低着头不住地掉泪,一旁的神父手举着经书,对着床上已去的国王念念有词。
见众人都不言语,赛卡面色微沉地走上前去,站在一角抬手放在胸前默默行礼。
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正陶醉在伤心中的卡登抬起头,对上赛卡略显阴沉的眼眸,悄悄点颔首。
待到神父将悼词全部念完,仪式也已进入尾声。先王的各个兄弟姐妹陆续走上前,对着即将依照继续制继位的卡登表达体贴。
见赛卡仍站在那里,一名侍从在身后叫唤他,端上一个盛满热茶的杯盘,刻意提醒道。“这是陛下在老地方为您准备的。”
所谓老地方,其实就是王宫后花园那一个长满银杏树的院子。比起花卉,卡登更喜欢这种凭据四时变化的木株,并在院中搭建了一座凉亭,平日里便在那儿品茶休憩。
而如今成为了国王,预计是再无闲暇的日子。
看着手上晶莹的杯子,赛卡挑眉沉思片刻,举杯将茶一饮而尽,转身前往指示的所在。
待他走近庭院四周的花园时,天空似乎昏沉了许多,几棵银杏树上的叶子也已逐渐变黄。秋季的降临,让最近的气候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赛卡走进凉亭里,水晶的茶几上还放置着那时二人常用的高脚杯,只是果汁换成了红酒,已然差异儿时的随意,侍从们见他到来,为他置办妥吃食便行礼纷纷退下。
他坐在位置上,静静地视察着身边的变化。
半个小时后,当卡登从花园的另一边泛起时,赛卡正低着头看向手上的腕表,心情略有些极重。
见挚友若有所思的模样,卡登抬手让侍卫退下,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听着不远处传来长靴叩地的脚步声,赛卡转过头,就见卡登向自己走来,金边镶嵌的白色披风如同一片飞雪罩在他身上,高领的玄色常服加上皮革制成的马甲将他的身形塑得越发修长,胸口处配戴着代表君王的狮型徽章。
赛卡站起身,朝挚友微微行礼,卡登径直走过他,坐到他座位的另一边,颔首示意他重新坐下。
“赛卡。”他的声音似乎比先前降低了不少,举杯朝向他。
“很久不见。”
“倒也不算太久。”赛卡摇摇头,举杯轻击他的杯沿。
“最近战事连连,我在外领兵作战,几年难回王都一次。”
“只是先王才刚刚离世。”一年前,当他受国王任命带兵前往西部地带攻打峪口时,用泰半年的时间制定了一系列的战争计划。
然而就在前日交战时,还在作战的军队突然收到了从王城中发来的撤兵指令,使得整个战局全然颠覆。若再要攻打,只能是重新调整战略。
为此,他心里实在有几分怨愤。
“你就做出如此重大的变换。”
“未免太过任性了。”
“任性?”这语气倒像是在教训自己。卡登收起笑容,白色手套下的五指握着拳,眼底微微透出一阵凉意。
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同伴,但只要不提及各自的身份,赛卡总会仗着比自己稍大两岁的由头,像哥哥一样看管着他。可从现在自己所面对的整个局势上看,他必须立威,而且在立威的前提下,还需要有人为他保驾护航。
而赛卡,正是最好的人选。
“我很清醒。”
“我知道你想要开阔领土降服蛮族的忠心。”生为储君,他十六岁时便已批读过有关此类战事的陈诉。在现知的地域里,萨特兰多是塔罗大陆上唯一一个具有现代化科技的世袭式国家,而那偏远部落里还在靠马鞍作战的其它族群,依他们看来与野人无异。
“但在此之前。”
“先得把内部问题解决了。”
“内部。”赛卡沉声应和着,血色的眼眸突然闪现一道冷光,阴冷中带着掩藏不住的恨意。
“你是指夜利?”
“不只是他。”察觉他眼中明显的变化,卡登默认的点颔首。“但也确实只有他。”
“能名正言顺地取代于我。”
“就算母亲恳求我要敬重他这个兄长。”虽说两人之间本该没什么恩怨,奈何他与他莫名的血缘关系,是通过父王强抢而来的。那时母亲照旧莱斯赫特正式的公爵夫人,哥哥夜利也只有十三岁。
听说在某天,先王卡莫以宴请的名义召公爵匹俦入宫,并在与公爵发生争执后将其下狱,当晚又攻克了他的夫人,才会在一年后有了自己的降生。
而其中一名在纷争中丢掉性命的将军,正是赛卡未曾谋面的父亲。
追念此前种种,卡登咬着牙,心中翻腾着滔天的巨浪,身形略有些哆嗦。“但父王告诉我,我与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绝不行能宁静共处。”
“除非他愿意臣服。”
“否则他于我而言。”
“就是心腹大患。”
“除照旧不除?”敢情他让自己带兵回城是这么个计划。赛卡摇摇头,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倾斜酒杯晃动着剩余的红色液体。看着他随意的心情,卡登脸色越发阴沉,声音也不觉低了几度。“作为旧友。”
“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答案。”
这话听着未免有些讥笑。赛卡收起笑容,目光直直凝视着杯中流动的酒色,眸中的冷意险些冻结空气,一抹杀气潜藏在眼底,凌厉得让人心生畏惧。
“不错。”
“我确实比谁都想要他的命。”
“但要现在就动手。”即便心中有恨,但若岂论及前尘宿怨,夜利的为人却也实在叫他无法诟病。作为贵族的头领,他致力团结外族,公侯伯子四封爵虽然天各一方,但却时时互动,险些成为一个团体。
要想斩草除根,怕是还要连同其余贵族一同搪塞。
“对我们并没有利益。”
“最好想个措施稳住他。”
赛卡噤了声,余光悄悄瞥了挚友一眼,卡登垂眸手举着高脚杯,将鲜红的液体送入自己的口中,目光继而游移到身前一件银制的食盘中,见盘里整齐的摆放着两排马卡龙与奶油泡芙,他拿起其中一枚品尝了一口。
一入口,生巧与草莓的味道同时在舌尖混淆开来,却叫人有些反胃,倒不如柠檬口味来得清爽些。
卡登皱皱眉,用酒将食物推进腹中,再看向赛卡时,脸上已经挂起了笑容,取脱手帕轻轻擦拭着不小心粘上了糖粉的手指。
“既然如此。”
“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赛卡抬起头,双瞳炯炯的注视着卡登。
在他记事以来,从小到大,卡登一直就是被人尊敬的殿下,而自己在宫中所有获得的尊重,都只不外是因为拥有作为未来储君伴读的身份而已。
“好。”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陛下既然要让我出谋搪塞夜利。”赛卡抬起手放在胸前的位置,垂眸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声线郑重而肯定。
“就应该认清目前的局势。”
“从上一轮全国民调看来。”
“人们的最大诉求。”
“是让适合的执政者上台。”
“并不是说您不能做这个君主。”看见卡登徐徐变得铁青的脸色,赛卡险些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火光,在眼底愈发浓烈。
“只是请您下放权力。”
“割裂王权和政权,改世袭为选举,让人民自己选择合适的执政者。”
“唯有如此,才是恒久之策。”
“那谁是那个合适的人?”这话题果真冒昧。卡登发出几声莫名的轻笑,叩动手指在桌上敲出一连串的低响,似乎在找一个发泄的出口。赛卡摇摇头,屈身向前再次行礼,淡淡道。“照目前的支持率看来。”
“无论是经济实力,照旧身份适配。夜利.莱斯赫特都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尽管有多不想为仇敌说话,事实却也就是如此。赛卡冷静眸,袖下的拳头握得已然扎出一道血痕,却远不如他心中来得瘙痒疼痛。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夜利有相当的影响力,才会叫卡登宁可背负骂名也要手足相残。而自己与他之间戏剧性的杀父之仇,正是卡登选中自己的原因。
赛卡轻笑着,讥笑似的冷声道。“眼下他基本已稳,且被众人所举。”
“就算有时机杀了他。”
“也做不到斩草除根。”
“要否则就重新生代下手。”
先不管夜利公爵自己就比自己大上近十岁的年纪,就是要说讨伐他的理由,本也只为发泄心底那无处安放的仇怨。
但巧合的是,因家族推崇晚婚的规则,夜利在年近三十岁才娶妻生子。而他在一年前与西部大战的期间跟一个女子互生情愫,昨日正好顺手将自己新生的儿子赛伦带了回来。就在同月里,还在战地上整理军务的他得知有个男孩降生在莱特宫中,公爵亲自为儿子赐名为——夜昂.莱斯赫特。
得知了这个消息,赛卡就已逐渐把报仇的矛头转移到了这个小家伙的头上。究竟他与赛伦险些同龄,不知未来是否会有交集。
同时,公爵具有贵族之首的身份。除了当初那横插一脚的菲斯特洛侯爵外,他身边的所有势力,自然也应该算在其中。
“连同所有新生贵族一起。"
“给予他们参选的资格,让他们到王城接受有关课程的教育。”
“等到结业时再作为候选人,加入未来十七年后的选举。”
“这样,很公正。”
“上学?”卡登愣住了。据他所知,现在的公,候,伯三巨头都已立室立业,每日日理万机,旁系的亲属也没什么说服力。
“现在哪另有适龄上学的贵族啊,他们能同意吗?”
“所以说这是恒久之策。而且他们在这期间绝不会轻举妄动,还要跟王室互通有无,尽力讨好。”
赛卡脸上挂着自得的笑。卡登反映过来,逐渐理清了思路。
“质子吗?”原来如此。卡登点颔首,心中马上生起一阵佩服,若有所思的轻叹着。
“倒是真有这么几分意思。”
“算起来,克利多茨子爵的两个儿子中,大的那位应该可以识字了吧。”
“横竖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以自己这些年来对他的了解,赛卡既能想出这么曲折而久远的计划,就一定不会轻易作罢。而自己也确实是需要一小我私家来帮他主持大局。
卡登咬咬牙,最后下定了一番决心,站起身来直面赛卡,对着他徐徐颔首。
“那就先让你来试试吧。”
“什么?”赛卡稀有的呆了。
“我的意思是。“虽然不宁愿宁可,但既然做出了决定,就断没有收回的原理。为体现作为未来君主的风度,卡登强行压下心里纠结的情绪,唇角勾起浅显的笑容,面朝赛卡递出一只手。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国王之手,任职首相,我会单独为你开设内阁,所有的政事军事都交由你处置惩罚。”
“我相信,你不会做出对我和国家倒霉的事情的。”
他朝自己微笑着,眼中却潜藏着犹疑的审视。赛卡没有答话,片刻后,一改刚刚的君臣之礼,伸脱手来直视着卡登的双目,眼神笃定。
“好。”
他们双拳一握,抱头相拥。风雨中,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当天,卡登便命王室发出通报。待秘书拟好文案发至全网,网络立刻炸开了锅,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话题热潮。人民情绪空前高涨,赛卡.卡西利亚斯的名字传遍了大江南北,也传到了各个贵族的耳中。
夜利.莱斯赫特率先收到消息,立即便向赛卡首相发出贺词。他极具风度的体现,让众人忍不住纷纷涌向评论区中为公爵叫屈,发文谴责新王卡登.萨特兰多远亲不如近邻。
却不想,两小时后,赛卡首相面向群众发出了一份新的文件,同时在留言处附上一段话:
位置再好,坐坐才知道适不适合。适合虽然最好。不适合,也得先有人替下去。
夜利坐在莱特宫的办公室里,斟酌着屏幕上的文字。
“精英政策,择优选举。”公爵手指拂过鼻尖,唇角微微上扬。妻子索雅站在一边替他倒满红酒。她本是平民子女,嫁入公爵府已有三年,可她照旧不习惯被别人伺候着,事事都亲力亲为。
见丈夫似在自言自语,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部署吗?”
“这是算计到我们儿子的头上了。”
“什么,小昂才满月啊!他们想干什么?”索雅惊呼一声,不经意间脱了手,红酒瓶掉落在地上,染红了整片地毯。猛然被溅了一身的红酒,夜利余光瞥了瞥妻子,不满的站起身来。“不是现在。”
“说起来,他跟夜昂也算叔侄。”
公爵脱下外套,递到妻子手中。
“我这个弟弟为人还算正直,这招不会是他想出来的。”
“但最近我总能听到外面的人说,国王想要收回部门贵族的封地,并加大税收和供奉。”索雅怯怯的询问道。
“这是真的吗?”
“是假的也得认真的来看。”夜利举起酒杯抿了一口,轻拍案面,将文件投影到墙上。
“自己看吧。”索雅一字一句的细细读过,心情越来越不安。
“你会让他去吗?”
“虽然。既然是优中选优,莱斯赫特的少主可不能缺席。”
“他是少主没错,可他也是你的儿子!”索雅对着他大吼道。
“而且这摆明了就是在索要人质,若真把小昂送去了,不就中了他们的奸计了吗?”
能理解作为一个母亲的感受。夜利掏了掏耳朵,耐着性子解释。“我说过。”
“不是现在。”
“赛卡才新官上任,不会傻到将学校办成托儿所。”
公爵绕开她坐回桌前,提笔输入一道指令。
“而且既然有王室加入,学院肯定要翻新重造,没个几年是不行能建成的。”
“这样你放心了吗?”
看来他是乐见其成了。索雅盯着他的侧脸,咬着唇,眼角含泪。
“好。那我先退下了。”再没什么可说的了,索雅体面地行了个礼,慢慢退出房间。到了走廊便加急冲进卧室,赶走在一旁哄睡的侍女,抱着儿子痛哭起来。
今夜,注定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