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圣都万籁俱静,只有一轮明月孤苦地挂在天边。
城西别苑,齐丛的儿时旧居,他推开门走到院中,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微微挑动嘴角低声道:
“友人来访,为何不现身?”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纵身跃下。
“师兄,多年不见,可还记得小弟?”化羽双手向前躬身轻拜,“如今应该称您殿下。卑职向东陵王殿下问安了。”
齐丛侧目看着化羽,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冲他一点,“你呀故意的!”说着一转身,“屋里一叙!”
齐丛轻笑着示意化羽就座,“早听闻辛芒麾下有一员得力干将,年纪轻轻战功卓著,原来就是你啊!那日在宫中还以为我眼花看错了。怎么想到来圣都,还入朝为官了?”
“一别多年,许多人事变化无非一个机缘巧合而已。”
齐丛叹口气,“当年几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一时间我也是乱了分寸。加上圣都来信说我母亲病危,所以一时心急便急遽下山。厥后又逢乱世,动荡了一阵子。待时局安宁,我也曾派人去查探各人的去向,却已杳无音讯。你可有他们的消息?”
化羽摇摇头,有些事他不想提,而有些他则觉得没有须要再提,“自山上一别,各人各谋出路,相忘于江湖。”
他和化羽都明白,当初他们各自因为差异的原因聚在四羽阁,虽有同门之谊,但相互的情感间却隔了些工具,并不亲近。现在再论起来也着实只有尴尬而已。
明白这一点,齐丛说道:“你深夜找我,为的不是叙旧吧?”
化羽轻轻一笑,“以前不知道师兄说话是这么一针见血。不错,重新见到师兄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吓?你是怕自己的身份被我道破,怕今后在圣都没有立足之地?”
“师兄会吗?”
齐丛哈哈一笑,“如今的我是大熵东陵王,除了你有谁还知道凤鸣?而你不也更名换姓,成了威卫将军?其实,你和我一样,都想和已往一刀两断。所以,你的心思我都懂。”
这句话不知怎的让化羽有种后背发凉的感受,追念起来,怕是在四羽阁上的日子里,师兄加起来也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么多话吧,可他这话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刹那的愣神,化羽抬眼发现齐丛正看着自己笑,“你啊,这些年已往身上的稚气倒是褪去不少,只是这眼神——亏得你是武将,不大在意这些。否则啊,朝堂之上定会被那些文官老臣吃得连渣都不剩。”
“有——这么吓人吗?”
“你呀,此时现在眼神里就明白写着怀疑。好吧,跟你说件事。”齐丛说着悠悠然踱步来到窗前,
“齐丛,这名姓都乃先皇御赐。我的生母是先皇那朝最尊贵的公主,但我的生父却不祥。有听说称他只是我母亲豢养的一名伶人,事发后被先皇刺死。所以,我其实就是个私生子。”
化羽惊奇地看着齐丛,“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齐丛却是一笑,“你既已入朝为官,这些听说早晚会听到的,还不如我亲口告诉你。
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的身世背负着丑闻,所以我拜师修仙也好,诸王夺嫡之时孤注一掷押注在芮王身上也罢,为的都是换个活法。能够有朝一日凭借自己的本事活得有尊严。
我们都一样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不由选择的身世。现在,你还觉得我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吗?”
此时现在,眼前的齐丛要比化羽认识的凤鸣师兄亲近许多。
或许他说得没错,他们真的是一类人,要的不外是一分尊重。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何已经身为东陵王的齐丛会千里迢迢回到圣都为公主主持和亲大典,他在意的是那史书上的一笔。
他如此认定,如此就相信了。
“好了,”齐丛换了种轻松的口吻,“告诉你一个不知道是好照旧坏的消息。安北公主联姻大泱,她钦点了你做为送亲将领。”
“什么?”
齐丛点颔首,重复道:“公主要你护送她前往大泱。看起来,你似乎不大乐意?”
化羽原以为今后以后就能和那恶毒公主井水不犯河水,未曾想还要护送她北去。这明摆着是公主故意的,她究竟想干什么?
“是真的不乐意呢!”齐丛摇了摇头,“皇命难违,纵然不情愿照旧得领旨。大泱地处北疆,自然风貌和你去过的地方大相径庭,就当是去见识见识吧。”
颁旨那天,齐丛带了小我私家进宫。
有知情人小声议论道:“东陵王身旁的是元尊道长吧?听说东陵王请他来为和亲大礼卜算吉辰。”
化羽无心理会这些算命的,究竟,那刚刚接得手的圣旨正像根刺横在心坎上,令其呼吸不畅,心绪烦闷。
这时,辛芒来到他近前,小声道:“皇上派你前往其实另有一个用意,设法了解大泱的兵防情况,细节容后再谈。”
一句话,化羽的心情瞬间不再降低。皇家嫁女永远是一环套着一环,金枝玉叶又如何,还不是政治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如此想来荼蘼公主其实也是可怜之人。
这些天,化羽总觉得身后有人随着自己,每每转头又什么都没有,许是自己最近神经太过紧张,对,思绪太多。
殊不知,在他离开之后,角落里果真闪出两小我私家影。
“是他吗?”白衣青年问身旁的红衣男子。
红衣点颔首,略带不悦道:“四羽阁上我也只见过他一面。”说着他话锋一转,“少主,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主上知道。”
白衣困惑地看着他,“洛叔叔,这是为何?这些年,父上可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说。你何曾见过主上对他的哪个儿子如此上心?千万不要因为善良坏了自己的前程。”
……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一身红衣的荼蘼站在高台之上,凤冠霞帔,金装玉裹,在阳光下满身发着光,让人惊艳不已。
送亲队伍声势赫赫出了圣都,东陵王随行会到亭关。据说,大泱国苍雅公主已到亭关,东陵王将安北公主送至那里后将迎回苍雅公主。化羽则继续护送安北公主北上,直至宁静抵达朝京。
刚出圣都的几天荼蘼体现得还算灵巧,门路平缓她大多数时间便在车中休息,偶有下车也是轻纱遮面。若不是还会开口说话付托下人,化羽简直要怀疑车上坐的是不是公主本人了。
不久之后,和亲队伍顺利抵达亭关。
听说大泱国公主已在期待,荼蘼不由好奇这苍雅本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上次在大殿上见过的画像将她描绘得风姿熠熠,就是不知道本人是更胜一筹呢照旧少有逊色,于是便主动要求约见。
本以为两位公主晤面不外是循礼客套几句,包罗东陵王和化羽在内的随行人员都没有多想。
苍雅公主穿着画卷上的那件红色衣服,一席红纱遮着半张面颊,只露出那双妩媚的丹凤眼,还真是别有风情。
荼蘼走上前,破天荒田主动施了个女儿家的礼以示友好。苍雅见状赶忙回了个大泱国的礼节。
谁知,她刚一抬头,荼蘼转身就从护卫腰间拔出宝剑,一剑直冲苍雅面颊而来,就见她手腕一翻,苍雅的面纱竟被挑了下来。苍雅公主那充满异域风情的鹅蛋脸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无疑,还真和画中有七八分相似。
荼蘼心满意足见到了对方真容本该收手,怎料苍雅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她一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冲着荼蘼就抡了过来。
鞭子挂住荼蘼的凤冠,苍雅一用力竟将凤冠掀落。随着凤冠落地,上面附着的挡纱也顷刻脱落。
苍雅不由猛吸一口气,叹息道:“太美了!”
或许是女人的好胜心作祟,荼蘼扬起头骄傲地说道:“你也不差!”
还以为两个公主要大打脱手,不想竟是虚张声势,两边随行人员都暗自抹了把冷汗。
两辆马车交织而过,两位公主也踏上了各自的行程。
化羽转头向身后望去,他依然隐隐地有种莫名的感受,似乎有双眼睛在时刻注视着他。
望着化羽前进的身影,白衣令郎再次向红衣发问:“洛叔叔,为何我们要一路随着他?”
棠洛怀疑化羽得了青羽的修为,一个半妖如果拿了妖王的修为,简直是暴殄天物。但他尚不确定,所以不能向白衣言明。于是说道:
“少主,你看到化羽随身带着的那盆花了吗?一个将军,不会平白无故带盆花在身上,我是觉得这里面有离奇。”
东陵王一走,荼蘼便不再循分了。她清楚,出了亭关便会一路向北直达朝京,要想逃走,刚出亭关的两天就是最佳时机,这个时候只要绕道向南再往东,走水路就能抵达江北。
“车子太闷了,我要骑马!”荼蘼冲化羽嚷道。
化羽催马来到车前,“公主要骑马?可这不合规则吧?”
“金子,现在已经出了圣都。这里本公主最大,我就是规则!”
化羽点颔首,“来人,给公主备马!”
本以为荼蘼能消停一会儿,不想她催马和化羽走了个并排,“喂,你那马上挂着的是个什么工具?”说着伸手还想够一把。
化羽策马避开,“没什么,臣的随身之物而已。”
荼蘼却不作罢,接着问:“明白就是盆花嘛!你一介武夫,随身带盆花,干什么用的?”
“这是臣的私事。”
“私事?现在你只有一件事,就是护送本公主去大泱!”
话音刚落,化羽已经催马走到了前面,基础懒得搭理她。
荼蘼有自己的计划,心想过不了多久就该你悦目了,便也不再多说。但她心里照旧止不住地犯嘀咕,一个上将军,马背上挂着盆花,说没有离奇谁信呢?
当天晚上,一行人赶至驿站休息。
夜深人静之际,荼蘼偷偷溜出来想要看看化羽的花上到底有何玄机,却意外发现有人影在化羽房门前一闪,似乎照旧个女子。好啊,看你平日里道貌岸然,居然敢在本公主眼皮子底下干这些龌龊运动!
荼蘼心想不如在离开之前再送你一个身败名裂。
于是,她当机立断,敏捷找来打更的铜锣,站在化羽门前“哐哐哐”敲了起来,边敲边喊:“抓贼啦!有贼啊!”
话音刚落,化羽推门而出,紧随着守卫的士兵也举着火炬赶了过来。
荼蘼见状,指着化羽房间说道:“金将军,有人钻到你屋里去了!”
化羽黑着脸,不客气地回道:“公主看错了吧!我一直在屋里,如有歹人我会不知?”
“你不能大意啊!我明明亲眼所见,一小我私家影‘嗖‘一下就进了你屋里。”
化羽知道荼蘼又在找事,于是冷着脸对士兵们道:“进去看看。请公主一起!”
“床底下,柜子里,另有这个箱子,那个——房梁上!”荼蘼一通指挥,可
别说人影,连只耗子也没有。
化羽忍着气,双手抱拳道:“公主殿下,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吧?来人,护送公主回房!”
荼蘼这下傻了眼,只好灰溜溜回屋去了。但她怎么想都觉得差池劲,明明自己亲眼看到裙摆摇曳进了门,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行,躲得过月朔躲不外十五。随行宫婢就这些,我一个个查,一定能把她抓出来。到时候,看你金子还怎么否认!
荼蘼走后,化羽散去众人关好屋门,然后走到那株兰花前低声道:“这下好了吧,叫你不知道小心!今天晚上老实待着,别再想出来!”
那兰花枝叶摇晃了两下以示不悦。化羽不理,直接吹灯躺倒。
夜里被折腾了一番,第二天各人赶路就迟了,晚上只好露宿野外。荼蘼觉得这是个大好时机,没有衡宇遮蔽,哪怕是一个眉来眼去都有迹可循,于是她打起了精神,随时准备抓化羽的小辫子。
果真,众人都已入睡,荼蘼隔着车窗看到化羽独自朝着林子里走去,于是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只见化羽走到一块石头前,叫了声:“莹莹!”
莹莹?果真是去私会宫女,荼蘼心想这回看你们还往哪里躲?刚准备扯开嗓子喊人,却听一个浑朴的声音应道:“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