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庙祝的故事

　　“菩萨啊，今天又是我最先来祭拜你呢。”夏日炎炎，身形佝偻的老爷子嘴包着缺牙，笑容平和，膜拜在一尊褪色的石菩萨前，说，“一晃几十年已往了，我这头香也抢了几十年了。”

　　石菩萨面带慈悲微笑，低眉垂眸，宝相庄严，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坐于千叶青莲台，似乎能听见这位老庙祝的话，静静倾听着。

　　老庙祝笑呵呵的跪坐在蒲团上，如常与菩萨聊着家常，似乎这座庙里的菩萨就是他的一位老朋友。

　　自言自语的讲完自己的事，他背起手起身，做好开庙的准备，尽管他也知道今天也不会有人来祭拜，但他依旧会一丝不苟的扫除寺庙，然后准时开门。

　　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职责的问题，而是他生活的一部门。

　　然而，今天开门的时候，老庙祝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

　　只见一个步履蹒跚的中年人，抱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女娃娃早早的站在寺庙门口。当看到居然有人守候在门外时，老庙祝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对方在期待开业，过来祭拜，而是有事上门求助。

　　父女俩看起来并不富足，而且父亲的脸上另有明显的未愈合伤口，越看越觉得落魄。

　　老庙祝在短暂的愣了一会儿后，便好奇的问到：“你好啊，是有什么事情吗？”

　　闻言，做父亲的中年人立即讲明了来意：“我和女儿是过来烧香祭拜的。”

　　老庙祝一脸受惊，随后笑容舒展，接待父女俩的到来，他虽有些意外，但也并没有很是惊喜。

　　当父女俩来到庙中时，老庙祝站在一旁为俩人准备燃香，顺便简朴的提点了一下烧香祭拜的步骤，然后就基本无话的站在一旁张望。

　　在香客祭拜的历程中，老庙祝内心微微有些感伤，没想到这世上另有和他一样记得菩萨的人。

　　只是，老庙祝很快又发现这对父女香客祭拜时的举动有些离奇，一般来说，烧香拜佛各人都市祭拜祠堂神龛的主神，左右护法基本可拜可不拜，然而这对父女不仅全拜了一遍，拜菩萨身边的那位赤面将军时，敬拜时间比菩萨还更久一些，注目的目光隐隐比拜菩萨时越发虔诚。

　　老庙祝满腹疑惑，直到父女香客拜完了，他才忍不住问了一嘴。

　　对此，中年人却是一副真诚的模样说道：“我们都被他拯救过，所以很谢谢他。”

　　老庙祝听后有些惊讶，随后问：“你可知这位菩萨是谁？”

　　中年人摇首。

　　“那你可知这位赤面将军是何身份？”老庙祝微微皱眉，又问到。

　　“我只知道他叫增将军。”中年人摇了摇头，然后恳切诚意的问到，“还请你教我。”

　　老庙祝一阵缄默沉静，他只觉得诡异，因为没有什么人仅仅会在知道一个神祇的名讳，照旧一个主神侧神的名讳，就会横跨几十里路，登上一座百米高山特别过来祭拜。这简直就似乎是中年人适才所言非虚，他真的遇见神明显灵，而且被神明拯救过，心存谢谢。

　　这不科学啊……老庙祝有一瞬这样心想。

　　对此，老庙祝照旧徐徐向中年人讲述了有关这座寺庙所供奉的神明的故事：“你想知道这位赤面将军，其实并非正神，他甚至并非神明。

　　他与青面将军都本是祸乱世间的魑魅，在受到菩萨的佛法慑服后，皈依菩萨，化为了如今的驾前护法，后受菩萨之命呵护人间。两位将军受到菩萨的点化，拥有了神奇的力量，二人拥有看破众生福德与罪业的眼睛，于是逢人点命。

　　赤将点命福德高深之人，增长寿元，青将点命罪业深重之人，削减生命。于是青将称损为损将军，赤将称增为增将军……”

　　“原来如此。”中年人名顿开，开怀而笑，“原来这就是我能活到现在的缘故吗？”

　　老庙祝看着中年人，悄悄摇头，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不是臆症作祟，竟然这么痴心妄想。

　　获得答疑解惑后，中年人向老庙祝购置了寺庙的平安符项链，父女俩一人一条，都小心的挂在了脖子上。

　　有一瞬间，老庙祝觉得，这对父女或许比他对菩萨他们还越发虔诚。

　　可随后几天发生的事情让老庙祝始料未及。

　　只见几天后，一群身穿黑衣的神秘人，像是归属一个组织的势力，他们也和那对父女香客一样，毫无征兆的过来祭拜，虽不似父女香客那般恳切，但总体也算得上是尊敬，且也在祭拜之后向他询问了有关寺庙所供奉神明的故事。

　　老庙祝也担忧这群人来者不善，于是耐着性子为他们一一解答。

　　最后，那群神秘人笑呵呵的给他庙里捐了几万块的香火，就此离去，顺便买走了一些他平时闲暇自己木雕镌刻的菩萨和护法将军像，另有其它符咒之类的产物。

　　目送那群人走时，老庙祝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家寺庙似乎有时机再次发扬光大了。

　　然而，在那之后，谁也都没再来过，庙里再次重回宁静。

　　老庙祝心中一叹：“到底照旧三分钟热度，果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他坐在门口的红桌前，看着石菩萨，笑道：“到底照旧只有我陪着你啊。”

　　又是一天晚上，不知为何撑着脑袋就在桌上睡着的老庙祝突然醒来，一看天色不早便准备关门收业，想早点休息。

　　但在关门的前一刻，老庙祝却注意到庙前有一衣着朴素的年轻人正站在菩萨之前，笑容平和的看着石像，那模样就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打趣讥笑。

　　“年轻人，今天到关门谢客的时间了，你要还想来看菩萨的话，等明天再来吧。”老庙祝扶着腰上前，笑呵呵的说道。

　　听到老庙祝的话，年轻人转头看向他，像是没听见老庙祝的话，笑问到：“你在这里有几年了？这庙又有多长时间了？”

　　老庙祝也不恼，笑着解释说：“自打我出生起，这庙就在这了，据我的师傅说，这庙距今也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吧，而我在这里渡过了70多年的时光。”

　　“你信奉他吗？”林凌毫无敬意的指着石像问。

　　“信啊。”老庙祝笑着说，“这也是我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理由。”

　　“信是觉得会发生好事，照旧信是觉得不会发生坏事？”

　　“以前信祂或许会考虑这些，但现在，信祂已经成了一种自然的事，并不为祂能否资助自己告竣心愿而去祭拜，也并不为祂伟大而信奉……这就似乎用饭睡觉一样，只是觉得这是我活下去，就一定会去做的事情。”

　　“有觉悟。”林凌笑着点颔首，拍了拍庙祝的肩头后，漫步离去。

　　庙祝只觉得这后生好生离奇，举止没大没小的，但不知为何又觉自得外自然，不会感应别扭，他轻轻吸了吸鼻头，竟然觉得肩膀的余温有些温暖，留下了类似焚香的烟火气，叫人心旷神怡，满身舒坦。

　　随后他突然觉得一阵心惊，脑海过电，眼前的一切如云烟消散，他堕入黑暗，又旋即在玄色的海底里看见灼烁，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奋力追上了那想离他远去的光线。

　　“呃——”庙祝醒了，坐在寺庙门口的红桌前，汗如雨下，身旁大门敞开，日光洒落屋内，秋风吹得人精神奋起，他看着地上与桌上的落尘，竟有毫厘之厚。

　　旋即，年轻的庙祝痛哭流涕，泣声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