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您好,欠美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您知道鹿泉轩要怎么走吗?”
“鹿泉轩?”须发皆白的老人把嘴里叼着的细长烟杆取下,审察了一番莫文知后却是不答反问:“你到那处作甚?”
“呃……”
对于这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回复,始料未及的莫文知一时间也不知该以何言应对。不着痕迹地擦掉鬓角滑下的汗水,身材高峻的青年也不由得仔细审察了一番这位大中午在树下翘着二郎腿“纳凉”的奇怪老人:雪染须鬟道沧桑,神光焕采精气旺,淡看人间几多事,应知皓首心不惘。
虽说在这酷暑五月的正午时分,这位一脸惬意地坐在大树底下的老大爷几多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但就凭这仙风道骨的长相,要是把身上那套“大爷三件套”(白背心、短裤、人字胶拖鞋)换掉,那也绝对是能够在电视广告中“违背祖宗”的人物,搞欠好还能扛个把子什么的。
虽然,这个不靠谱的念头只是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便被莫文知弃如敝履。把目光从老人那压根就没焚烧的烟杆处收回,也不再思考对方那奇特的腔调到底是何方口音,莫文知这才指了指身后的行李箱,回道:“大爷您就放心吧,我绝对不是什么可疑分子啦!我就是到那地方报到上班去的,不外因为之前是校园招聘过来的,所以才不认识路嘛,否则也不会打扰到您老人家的。”
“哦?”大爷闻言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上工去的?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眼见对方一连好几个“原来如此”,但愣是不回覆自己的问题,年轻气盛的青年心生狐疑之余也难免多了几分不耐。但照旧有那么几分社交经验的莫文知最终照旧把负面情绪压制了下去:“所以……大爷您知道鹿泉轩怎么走吗?”
“渴鹿奔泉,既知为何而来,怎又不知应往那边?”老人瞥了一眼莫文知,淡然道。
听闻此言,莫文知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了抽,但扫了一眼或因滔滔热浪而再无旁人的乡镇小道,他照旧生生忍住了甩下这个突然打起哑谜的老家伙扭头就走的激动,耐着性子追问道:“那个大爷啊……我念书少,没什么文化,能请您说得明白一点吗?”
“嗯……”
老人微微颔首,似乎对莫文知的“谦恭”很是欣赏,随后才慢悠悠地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悠然道:“心若有所向,即是那处。入巷子行至尽头,便知那边是鹿泉矣。”
“呃……那条巷子走到尽头就是鹿泉轩的意思是吧?”莫文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吧,不管怎么样,多谢啦大爷!”
好不容易终于问出了想要的答案,虽然照旧对对方那似乎话里有话的说话很是在意。但本着“事事刨根未必有益”的理念,莫文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言行离奇的老头,便拖起行囊望着老人所指偏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而与之相对的是,依然闲坐于树下道旁的老人却是饱含深意地注视着莫文知的背影,直到青年转入小巷再也看不到后,他这才又把烟杆递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未染欲念,自投欲网,如此少年即是你的选择吗?”老人徐徐吐出一口烟气,轻轻摇了摇头……
而就在离奇的老人自说其言的不久后,已经身在僻静小巷中的莫文知却是满心狐疑地停下了脚步。反手从背包的侧兜中拿出所剩不多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审察着巷子尽头挂着“鹿泉轩”牌匾的大开院门(同时也是这条仅能供两人并行的巷子中的唯一一扇门),莫文知不由得又转头看了一眼巷子入口挂着的路牌:
蜃楼巷
“醴泉镇的水月大街,蜃楼巷?鹿泉轩?渴鹿奔泉?”莫文知沉吟道,“什么玩意,这破店的老板这么恶趣味的吗?话说把店开在这种鬼地方真的能有生意?啧!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感受……”
思至此处,莫文知脑海中便不由得再次浮现起了当初在校招会上的面试场景:
那是一个摆在招聘会场最角落的不起眼小摊位,或许是由于靠近体育馆那让人“回味无穷”的茅厕的缘故,这个挂着简朴乃至可以直言简陋的“鹿泉轩”招牌的摊位说句门可罗雀都是谬赞了。现在追念起来,莫文知也不由得怀疑其时自己的脑子到底是不是抽风了,才会稀里糊涂地跑到那个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很不靠谱的单元递上自己的简历。
而说来奇怪,虽然那只是三天前发生的事情,但莫文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记得清楚面试时的具体场景了。如今细细追念,他印象最深刻的便只有那位眼窝深陷、肤色苍白,甚至连说话都慵懒到显得有气无力的面试官——以及在那乏善可陈的面试历程之后,莫文知起身离开时那名自称店长的中年人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
现在如此一追念,他也难免有些疑惑:自己当初是为什么会如此轻率地就允许了鹿泉轩的录取的?
要知道这可是一家坐落于“本市近郊待开发旅游区非商业街黄金地段”的所谓“百年老店”!就凭这个炫酷到没朋友的前缀,难道自己真的就是为了店长许诺的那“3500底薪有业绩提成,外加食宿全包”的待遇?
思至此处,莫文知莫名地感受到一股凉气从后背直冲脑门,哪怕现在正是酷暑时节的正午时分,心有疑鬼的青年依然感受有些四肢发冷:“莫非……我被精神控制了?可是,这图什么啊……”
是啊,哪怕那位店长真是一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自己施加精神控制的大能,可他如此大费周章地搪塞自己一个身世普通家庭的菜鸟结业生又是图什么呢?为了自己那点被评为“1类丁等”、乐成率只有34%的“危机感知”灵能力?照旧因为自己那个专A结业证其实比自己想象的更有含金量?总不能是为了自己身上那几个器官吧?
经过一番冷静思考后,莫文知照旧完全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哪怕看起来靠谱那么一丁点的理由,以说服自己当初的阴差阳错是遭到了神秘组织的黑手。
“唉……果真小说照旧得看少一点啊,搞得自己都中二起来了!算了,撑死了也就跟我说要交一大堆培训费吧?大不了就是搞传销的?横竖来都来了,门都在前面了!不看个究竟也对不起我过来的十几块路费啊!”
喃喃自语声中,莫文知一边摇着头把那些个杂乱的念头逐出脑海,一边掏脱手机给自己当公安的堂哥发了鹿泉轩的定位以及如此一条信息:“大佬,我等阵要去新公司报到入职,若果五点前我冇报平安,咁为咗你之前渡过我嗰五百鸡着想,请务必带埋你班同事嚟尼度捞我——你嘅好细佬莫文知留。”(注1)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他便获得了莫文浩一个“国际通用友妙手势”心情包的回复,而且附带了一句“你个衰仔又搞边科?”(注2)
见此回复,莫文知马上松了一口气,随后便简朴地把情况与堂哥交接了一遍。在终于获得了一个肯定的回复后,他这才稍作心安地收起手机。
抬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不外二三十米的“鹿泉轩”大门,他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刚刚那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奇怪女人。诚然,一个在酷暑之季的正午时分把自己全身上下都严实地包裹起来的人,无论走在哪里都能告竣转头率90%+的成就(莫文知:天地良心!这绝对跟她“海纳百川”的胸怀没关系!)。
但现在让他心怀疑虑的,却是对方与自己擦肩而的那一眼对视中——哪怕莫文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透过那副盖住半张脸的墨镜看到眼神的——所流露出来的情感:
从疑惑到讶然,又从讶然到不悦,再到最后的那一丝慨然。
天知道莫文知是怎么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品读出如此之多情绪的!
但无论如何,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以上种种之因若非他的灵能力莫名其妙突酿成了心灵感知,那便只能归结成想太多了。
“我这是搞什么飞机……难道是中暑了导致神志不清?”
自我吐槽的自言自语中,莫文知终究是来到了巷子的尽头。看着毫无特色的门面最后迟疑了那么一下,有些小智慧但终究涉世未深的青年照旧跨进了那道看似平平无奇的大门。
门后是一处小小的前庭,栽种在园圃中的鉴赏植物在烈日的炙烤下低头丧气,无形中竟为这处连微风都不屑惠顾的空间在一派生机中平添了几分沉沉死气。莫文知的目光在此处急遽扫过,然后便在艳阳的驱赶下推开了前方那座三层高小楼的正门。
叮铃铃……
被发动的迎客铃发出了一阵欢快的响声,清越欢歌似乎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瞬间把纠缠在莫文知身上的炎热与急躁驱赶殆尽。顿感心情愉悦的青年快速审察了一番室内的陈设,而且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位端坐于门边的柜台之后,现在正抬起头审察着自己的清丽少女。
“你好,”莫文知挂上了礼貌的微笑,“我是今天来报到入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