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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

第三百二十六章 刺心

中天 河梁 5669 2023-08-17 00:36:00

  无味界中,子黍正一步步向前行走。

  食色性也,无味界考验的,也是人的天性。

  但这一重考验,对子黍来说,似乎失去了作用。

  无色,无声,无香,无味,无触,无法。六觉的关闭,或者开启,如今对他的影响已是微乎其微。

  大道归一,所谓的六欲,其实本就相互掺杂,不行支解。断了其中之一,通过此外五觉,也能分辨失事物的真相。这是通过六欲考验的一种要领,但最要害的是,如今的他,已是很难再动心。

  没有人的门路是坦途,但只要心未曾动摇,总能一步步走向命定的终点。当拥有坚定的信念之后,人世间的种种诱惑,都市变得极为轻薄可笑。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无味界的尽头。

  无味界和无嗅界的考验基底细近,难度并没有太大变化,真正阻拦了无数魔界天骄的,恰恰是六欲最后两劫:化骨、迷魂!

  子黍看着眼前那些长着神秘紫叶的植物,眼神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紫叶萝,七情之欲。

  淡淡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乃至迷醉其中,无法自拔。所谓七情之欲,和六欲之欲,最大的区别即是,一者源自内心,而一者来自外界。六欲是天地之大道,而七情即是在六欲影响下的人体之大道,二者亦是相辅相成,相生相克。放在这紫叶萝所代表的七情之欲上,最明显的体现即是它勾起了隐藏在人性深处的欲望。

  就像是迷幻药,让人沉溺在理想的欲望满足中无法自拔,而人的种种欲望里,情欲占了很大一部门,这也就导致,这紫叶萝散发的香气,像是催情剂般撩拨着人的心弦。

  在接触到这些紫叶萝的时候,子黍便觉得隐隐有些亢奋,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眼前似乎泛起了一位位绝代美人,在不停向他靠拢。低语呢喃,软玉温香,这一瞬间他似乎坠入了温柔乡,满身轻快,有飘飘欲仙之感。

  这种感受一开始还不算强烈,可是随着时间越久,越是难以挣脱。子黍此时算是有些理解凡间那些着迷于抽大烟而无法自拔的人了。此时他闻着这些香气,感受到的诱惑岂止比人间的烟草多了数百倍?脸上的神色不停变化,呼吸也越发急促,竟是进退不能,弄得相当狼狈,而这紫叶萝屏障也没有任何障眼法,穿已往即是化骨界,可偏偏就是几十步路的距离,他却是一步都迈不出。

  在种种理想的乱象中勉强挣扎出来,子黍手持不死筠竹枝,深吸一口气,在神智清明的刹那不退反进,踏入了紫叶萝之中。

  人都有欲望,区别只在于,差异人对欲望的掌控水平。他走出数步,已是接近紫叶萝屏障的中心,只要狠下心来,再往前冲出几步,便能彻底踏入化骨界,可也就在此时,只感受一阵头晕,种种欲念袭来,无穷无尽,简直要把人逼疯。

  他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跌倒在紫叶萝之中,被一片片暗紫色的叶子包裹,闻着一缕缕紫花的芬芳,全身都软了下来,想站,却站不起来。

  欲望这种工具,一旦被引诱出来,便再也不行能放回去了。可这紫叶萝带给他的不是满足,而是求而不得,永远是求而不得,搅扰不休,痛苦不堪,在这藤萝丛中翻腾挣扎着,越发无力,越发绝望。

  求不得,本就是苦,可因为求不得,才越发渴望求得,人世一切所谓的欲,都是在求不得的历程中生长壮大,直到一发不行收拾,彻底摧毁理性和理性所竖立的目标。

  所以,人生永远处在矛盾之中,也永远处在变换之中。

  就在子黍即将被这紫藤萝所摧毁的一刻,他突然睁大眼睛,死死咬着牙,从藤萝丛中站了起来!

  种种杂七杂八的欲望并没有消失,只是化作了动力,化作了冲出去的动力!

  我、要、回、人、间!

  子黍低吼着,猛地跳起来,如同蛮牛一般将那些紫叶萝蹂躏在脚下,横冲直撞着,狠狠地突入了化骨界。

  还不等他松一口气,便感受到了砭骨的剧痛!

  所谓化骨界,本就是对身体的残酷考验,在化骨界的每一步,都是上刀山、下火海!

  在那种砭骨的疼痛中,他甚至感受,前方无形的空气里遍布着针尖,每走一步,都是数万枚针刺入全身!

  身体的剧痛,让他本能地往退却了一步,可这退的一步,却如同踏入了温柔乡,似乎浸泡在温泉之中,身旁即是姿容绝美的侍女,在默默替他沐浴……

  子黍有些愕然,突然想到这照旧紫叶萝的影响,他虽然冲了出来,但是还没有彻底挣脱紫叶萝,种种欲望紧随着浮现而出,化骨劫的作用下,全身更是泛起奇异的触感,不禁又让他追念起了流水阁中那一夜星河……

  手中的不死筠竹枝让他清醒了过来,只可惜,并不能缓解他身体上的痛苦。化骨界的考验虽然对身体来说无异于凌迟,却并不是真正的伤害,而是六欲大道对触觉的影响。只不外,当这种影响强烈到极致的时候,身体也会无法蒙受,甚至如同被开水烫过一般溃烂,直到连骨头也露出来,这就是化骨界的名称由来。

  与之相对的,却是往退却时截然相反的感受,只要往退却,肉身的楚痛立刻便会消失,皮肉也不会继续腐烂,反倒是有如飞升成仙,全身上下都是无比的舒爽通泰。

  这巨大的反差,就是化骨界最大的考验,而且,即便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不行能一直往前走而不退却,那样只会导致全身溃烂,如同之前他所见的巨人。而在这种考验之下,一步退,很有可能即是步步退,直到彻底丧失走下去的勇气,自甘堕落,永远沉溺于六欲劫内无法自拔。

  子黍有应对的措施吗?他没有。苦乐悲喜,人间本就是一个轮回,他不行能一口气冲过化骨界,也不行能就此止步不前。他所能做的,就是进两步,退一步。或者说,进三步,退两步;进四步,退三步……

  只要能够向前迈出一步,只要是在前进,就有穿越化骨界的希望。

  子黍轻吐一口气,往前走去,当感应自己快撑不下去之时,便会退却几步稍事休息,然后再咬牙往前走去。

  尽管往前的每一步都像是刀山火海,但这也锻炼了他的意志和蒙受能力,所幸他另有不死筠竹枝,在每一次将要瓦解时滋润着身体和心灵,让他能够更快地恢复过来,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化骨界的开始到尽头,只有短短的五里路,可就是这条路,子黍反重复复,进进退退,险些走了上万次,感知中,起码已经已往了数月。

  不外他并不在乎这几个月的时间流逝,倒是在这几个月的磨砺中,终于看到了化骨界的尽头,看到了那一片片代表着恶情的绿孢蕨。

  紫叶萝是欲,绿孢蕨是恶,进一步是刀山火海,退一步是人间天堂,整个化骨界,就是在不停阻挠着前行者,用尽种种手段和诱惑,想要逼人退去。

  不外如今的子黍,又怎会再受到这些花招的影响。当彻底渡过化骨劫后,他相信,这六欲劫已经不行能阻挡他了。

  绿孢蕨组成的屏障并不行怕,只是那些绿色叶子下的孢子却像是寄生虫般往身上黏,密密麻麻,相当恶心,不外也仅仅是恶心。

  正当他以为这一层屏障不外如此的时候,眼前一阵模糊,似乎看到了杜子卿的面容。

  子黍默然,再往前走,又看到了杜青冥,杜云才等人。

  另有扑灭了一切的狼妖。

  天狼星君,紫微大帝,尚书星官,山村中被幽魂附体的“老村长”,甚至是王桓……

  越来越多的面孔浮现,越来越多的情绪紧随着浮现,所谓的恶,憎恶,自己不也很庞大难言么?

  从强烈的恨,到微妙的反感,种种各样的情绪被牵起,子黍的心也随着有些乱了。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心中还讨厌着这么多人,他曾自诩不善恨,可他真的不善恨吗?

  或许,他是太善恨了,太多愁善感,却又早已习惯于将种种微妙的情绪都藏在心中,不让它们乱了自己的言行举止。有的人本就活在恨中,恨是他们生长和变强的动力,可子黍不是,对他来说,恨更像是扑灭自身的拖累,他不想让恨成为他人生的动力。

  这只是片刻的迷茫,很快子黍就抛下了这些庞大的情绪,穿过绿孢蕨屏障,来到了最后的迷魂界。

  所谓相由心生,天地间所见所感的一切,到底是真实存在,照旧自己的心所编织?

  子黍不会知道,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也许他从出生开始,即是在一个更大的迷魂界中?又或者此时他所经历的一切,所感知的一切,都是虚妄,而他又怎能知晓,自己是否真正走出了迷魂界,照旧说仅仅在迷魂界的虚幻里想象着自己走出六欲劫后的种种?

  “想不到另有人能走到这儿。”身旁响起了女子的声音,他侧目看去,只见是一名穿着水蓝色衣裳的妙龄少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以手支颐,正略带忧愁地看着他。

  若是他未曾认错,这才是真正的仙古族后裔,魔界仙灵……或者说魔灵的后裔。

  但他没有答话,他只是看着这个少女,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存在的人,照旧迷魂界的幻象。

  少女道:“你看着我做什么,穿过这重迷魂界,就能进入酆都了。”

  子黍问道:“那你为何不去?”

  少女笑了笑,垂下了脸庞,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黍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问,转身往前走去。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沙漠,看不到尽头,不知不觉,自己便已是走远了,转头看看,那个仙古族的少女也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方。

  这片沙漠,似乎没有尽头,他在其中走了三天三夜,看不到任何变化。

  子黍止住了脚步,他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踏入了幻梦。

  但是,四周的景象没有一丝破绽,无论用何种要领手段,都无法分辨出真实照旧虚幻。

  就这样,他在茫茫大漠上一直走着,四周的场景没有任何变化,除了确切地知道自己在行走,此外什么都不知道。

  “出去,出去,出去……”

  突然间,子黍在前方见到了一缕幽魂,十分强大的幽魂,却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往前,似乎已经在此游荡了数千年。

  “道……道友,”子黍犹豫片刻,仍是喊住了这一缕幽魂。

  幽魂停了下来,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这千百年来,照旧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它。

  “道友在这迷魂界中有多久了?”子黍问道。

  “多久?不知道,不知道……”幽魂浑浑噩噩地,又往前飘去。

  子黍怔了怔,默然下来,仍是一小我私家往前走去。

  如此又走了几天,他突然见到,地上有一具尸体,是自杀的。

  六欲劫内并无真正的生死考验,但是,六欲劫自己却能将人逼疯。

  或许是苦苦找不到出路,又或许是内心的煎熬,这人最终竟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按理来说,当血月降临之时,迷魂界的生灵都市看到出去的门路,不外,已经到了这个田地,又有谁宁愿放弃?

  子黍默默看了一会尸体,又继续向前走去。

  无尽的沙漠,没有尽头。

  不知哪一日,他竟然又遇见了那一缕幽魂,子黍大叫道:“道友,你在这迷魂界中已经几多年了?”

  “几多年?一百年?两百年?”幽魂茫然地喃喃着,然后又麻木地往前飘去。

  “出去,出去,出去……”

  子黍愕然地看着这一缕幽魂,对方的执念,自然不是离开这里,而是渡过迷魂劫,真正踏入酆都。

  但是,它一直没有找到出路,百年时光,按理来说,早该找到出路的。

  这个迷魂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子黍心中泛起了许多困惑,在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差异寻常的决定。

  往回走!

  他向着来时的偏向走着,其中又遇见了几名困在迷魂界的魔修,能够到这一步的,都是有大毅力大机缘之人,但是偏偏这些人都困在迷魂界内,茫然不知偏向。

  不知又走了多久,或许有数月之久吧,他总算回到了迷魂界的入口。

  入口处,那名仙古族的少女仍是坐在大石头上,以手支颐,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不知道这少女是否也在因为迷魂界而困惑,不外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也没有打扰到她。

  迷魂界,认真名副其实,进入这里的生灵,似乎都失去了灵魂一般,浑浑噩噩,不知偏向,不知出路。

  子黍没有再进入迷魂界深处,而是就留在了迷魂界的入口处,和这仙古族少女一般,呆呆地想着破解之法。

  久而久之,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变得和那些陷身迷魂界的人一般,浑浑噩噩,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走出迷魂界。

  他甚至不知道,迷魂界到底想考验什么。

  如此呆坐了不知多久,某一日,他突然灵光一动,对身旁同样在发呆的仙古族少女道:“迷魂界基础没有出口!”

  仙古族少女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子黍道:“要是有出口,为什么一直找不到?没有障眼法,也没有幻阵,如果有幻阵能够到这种水平,世上只怕除了仙灵谁都走不出去了。”

  他越想越有原理,那沙漠中的幽魂,不行能几百年都找不到出口,而且不长的时间里他便遇到了对方两次,这足以说明,迷魂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困在其中的人,很可能都是在绕圈子而已。

  “是吗?”那仙古族少女看着他,目光有些讶然,却并不如何欣喜。

  子黍见她如此神情,心中又徐徐冷了下来,迷魂界怎么会没有出口呢?要是没有出口,穿过六欲劫便能进入酆都的说法不就成了一个笑话?魔界这么多仙灵乃至祖神,不行能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子黍有些颓然地瘫坐在地,望着地上的黄沙,神情一时间又显得很伤心。

  这倒并不是说他想放弃了,而是想到了人间的种种过往。

  他在魔界到底多长时间了?几年,几十年,照旧几百年?若是忘川河上的女童说的不错,他已经留在魔界一百多年了,就算回到人间,还能看到一些什么?

  尽管回到人间的信念从未动摇过,可人究竟是有情感的,哪怕知道六欲劫内不能大喜大悲,他照旧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是单纯的忖量起了人间的一切。

  “我在沙漠里,捡到了一枚种子。”仙古族少女看着他,突然这般说道。

  子黍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那少女向他伸脱手掌,掌心是一枚黑黝黝的种子,“它要用心头血浇灌,才气生长起来。”

  子黍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少女脸色微红,有些腼腆地笑道:“我怕疼,但我想看看它开花的样子。”

  子黍默然不语,用心头血方能浇灌?这枚种子,恐怕是什么魔种吧……

  眼前这个少女,或许心中也藏着许多奸诈的阴谋?

  魔界,本就是一个钩心斗角的世界……

  但子黍最终仍是接过了这枚种子,道:“好,我会尽力一试的。”

  以他现在的意志,即即是阳羲动用控神符,也不行能轻易控制住他的心神。这仙古族的女子如想害他,也没有那么容易。

  至于为什么要允许这种要求,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只是单纯地不忍拒绝。

  心血,又何尝容易取出。子黍用血剑刺入自己心口,立即便有一道血箭射出,落在掌心的种子上,哪怕他实时收手,仍是脸色一阵苍白。

  若不是有不死筠竹枝,敢向他这样做的,整个魔界恐怕也没几个。

  奇异的是,那枚种子在吸收了他的心头之血后,却是隐隐有了变化,外壳多了一丝裂痕。

  见此,子黍倒是来了一些兴趣,只不外种子吸收能力有限,心血亏损,对他自己的修为也有损失,而且这损失不是不死筠竹枝能够弥补的,所以没有立即再刺自己一剑。

  如此调息了几日,他又一次以血剑刺心,放出心血来养育此花。

  这一次,种子破壳发芽,已经有了根茎,不外这根茎也很奇特,只吸食他的心血,此外什么都不要。

  子黍将之放在一个小瓶中,在其中注入自己的心血,看着它一点点生长,心中有种奇异的感受,似乎那就是自己的孩子。

  他从未养过花,这照旧第一次,而养育的价钱之极重,只怕没有几小我私家肩负得起。

  可是子黍却没有放弃,仍是过段时间便浇一次血,不知何时,他对这朵花已经有了一种难言的期待,只等着它真正开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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