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逃入荼浪川的永生汗转身回首,眼见中天军队没有追来,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嘉利吾儿,这一次南下,一共动用了几多人马?”
嘉利拱手道:“回父汗,前后之军,约有一百二十万。”
永生汗听后默然,转身看看自己身旁仅剩的数万人,长叹道:“教我魂归永生天后,有何颜面去见先祖!”
嘉利道:“父汗不必灰心,北国万里之地,物阜民丰,这一次失利了,我们另有下次,下次不行,另有下下次!”
永生汗精神一振,道:“不错,我们另有这万里山河,亿万子民!”
一念及此,素来漠不体贴民众生死的永生汗心里也热切了起来,道:“四周有何城镇?速速带我前去,本汗要好好犒赏将士,大赦天下!”
嘉利道:“往西三十里即是平城,父汗可去平城歇息一二。”
永生汗颔首道:“嗯,三十里也不算远,今日便去吧。”
“好。”嘉利王子也怕夜间被中天骑兵追上,便连夜往平城赶去。
入夜之后,遥遥望见远方一点灯火,等到近了,才见是一座大城,嘉利王子喜道:“父汗,你看,平城到了!”
“嗯。”永生汗一路疲于奔命,眼见终于到了平城,不禁如释重负,想到这一次死里逃生,实是心有余悸,入城之后该好好挑几个姿色上佳的女子陪侍享受一番才是。
不意还未进城,城头上便有一支响箭飞射而来,险些射中永生汗,惊得他差点落下马来。
嘉利王子见此震怒,指着城上守军呵叱道:“没长眼睛吗?大汗驾到,还不速速出城迎接?!”
不意城墙上的人听了后,却是不屑一顾,竟是走出一名满脸横肉的悍匪,骂道:“什么狗屁大汗!老子即是大汗!老子是这里的天可汗,你们算什么工具,识相点就赶忙滚出去!”
嘉利王子听了一怔,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斗胆匪类!没见过黄金铁骑吗?!”
城楼上的壮汉冷笑一声,道:“不就是官军吗?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平城由老子说了算!”
嘉利王子闻言,马上怒发冲冠,提起马槊道:“我看你们这是找死!来人,攻城!”
四周铁骑见有人如此蔑视他们,也是一个个义愤填膺,二话不说便开始攻城。
城上的土匪头子见此,也是心里一紧,面上却照旧神色如常,喊道:“弟兄们!上啊!”
随着这一声召唤,平城之内,竟也现出了上万人,死守城头,搬起石头便往下砸。
黄金铁骑虽是北国精锐,但是却不善攻城,况且又是刚从北国逃回来,在城下打了半夜,死伤惨重,却仍是没有攻克平城。
永生汗料想光凭他们现在的军力,想要打下平城恐怕不太现实,只得向嘉利道:“嘉利吾儿,这些悍匪冥顽不灵,我看照旧另寻一地,等到回了龙城,再兴兵剿匪吧?”
嘉利虽是心有不甘,却也只得道:“儿臣全听父汗的意思。”
攻打了一夜的平城,却是无功而返,剩下的上万黄金铁骑和数千怯薛军只得无奈离去,一路上又饥又渴,肚子里早已将那些悍匪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永生汗一路上走得又渴又累,不禁忧叹道:“嘉利吾儿,国师大人怎么不在,他要是在这里,我们也能好过一些。”
嘉利神色别扭,道:“他随太微教主征战去了,现在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北落星君虽为天府国师,却更多是在向天府下达神教的指令,哪怕是永生汗对他也是敬畏有加,基础命令不了他,五玄门外一战之后,萨满和火神信徒死伤惨重,而这些大萨满也就此离去,基础无人过问这百万雄师的生死。
永生汗实在有些吃不用,忽见前方草场之中有片湖畔,便道:“去喝口水吧,让马也休息休息。”
嘉利王子颔首,率军往湖泊走去,等走得近了,才见到湖水澄净如画,心情稍微好了些,众军士纷纷下马饮水,难得地休息了一回。
恰在此时,湖泊另一侧也泛起了一支军队,披着玄色皮甲,由一名青年统帅。
双方远远地见到了,突然间黑甲军中发出一阵喧哗之声,紧接着即是张开弩箭,朝着嘉利王子这边射来。
“斗胆!”嘉利王子见了震怒,勉强穿好盔甲,慌忙跳上马背,却见那青年已是持矛杀来,正是蛮迺部的青年首领赤烈。
“当!”
长矛和马槊交击,嘉利王子调转马头,却是往后逃去,赤烈紧追而来,不意嘉利突然来了一个回马枪,马槊突刺,凶险万分。
危机关头,赤烈身子一伏,长矛前刺,挑开马槊,双方交织而过,皆知遇到了劲敌。
“杀!”
黑甲军紧跟而上,已是向着黄金铁骑杀去,当初他们被黄金铁骑追杀,家破人亡,早已与黄金铁骑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而黄金铁骑却不知为何黑甲军会如此拼命,皆是心生胆怯,有了退缩之意。
嘉利王子和赤烈各自拉开一段距离,然后回马冲杀,双方交织而过,又掉转马头,朝着对方冲去,每一次都是凶险万分,两人手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
马槊突刺,刺向赤烈的右臂,赤烈眼里闪过一抹决然,突然大叫一声,掉臂一切地递出了手中长矛。
嘉利王子见此吃了一惊,再想收回马槊已是太迟,只得也奋力往前捅去。
马槊刺穿了赤烈的右臂,而于此同时,那亡命的长矛也来到了嘉利王子身前。
咽喉之下,一寸之地!
“啊!”
嘉利王子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赤烈,张嘴发出赫赫之声,终是不甘地跌落下马。
“嘉利吾儿!”永生汗眼见嘉利王子竟被赤烈挑下马来,又惊又怒,拔剑道:“杀!统统杀了这群悍匪!”
奈何无论是黄金铁骑照旧怯薛军,此时都已是强弩之末,面对黑甲军的冲杀已是有些反抗不住,眼见嘉利王子也死在赤烈手下,更是军心涣散,不少人已是逃散开来。
“大汗!逃吧!我们逃回龙城,再为殿下报仇!”
永生汗身旁几名忠心的宿卫蜂拥着永生汗便往后撤,永生汗虽是大叫着挥舞手中利剑,老泪纵横,却也是颓然无力,在一番鏖兵事后,随着数百名怯薛军将士急遽逃过了黑甲军的追杀。
如此又行了半日,已是不知身在那边,四顾茫茫,回首身后,当初的百万雄师,如今只剩下区区数百人,永生汗也感应了英雄迟暮的凄凉,突然间跪在地上,对着永生天喊道:“仁慈的永生天啊!您若是还愿让您的臣子统制天府,为何要降下这样的处罚?您抛弃您的臣子了吗?!”
“抛弃你的不是永生天,而是天府的亿万子民!”
永生汗猛地回过头来,只见远方地平线上另有一支数千人的军马,正冷冷地看着他。
永生汗站起身来,手握长剑,身旁几百宿卫皆是神色紧张,紧张中又带着几分疲惫,显然也明白他们已是到了绝境。
阿雅纵马上前,看着永生汗,道:“当初你下令南征,调动百万雄师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一幕?”
永生汗凄凉一笑,道:“你们为什么要叛逆我?”
阿雅轻蔑地看了一眼永生汗身旁的几百名宿卫,道:“难道我们要像这些人一样,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你,才不算叛逆?”
永生汗突然大笑起来,道:“他们都是忠诚的卫士!”
阿雅冷冷道:“所以你攻克他们的妻女,害死他们的父兄,他们还要对你忠心耿耿,为你肝脑涂地。”
永生汗扬起手中的长剑,喊道:“我就是天!永生天眷顾着我,让我成为北国的共主,你们统统是我的臣子,都该听我命令!”
阿雅失望地摇了摇头,“你太自大了,永生天不会眷顾任何人。”
永生汗此时却哪里听得进去,仍在大叫道:“我是受永生天眷顾的!我是不死的!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统统去死吧!”
萧凉在阿雅身后,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箭矢锋锐,又是近在咫尺,马上刺入了永生汗的胸膛。
永生汗瞪大了眼睛,仍是强撑着不倒,喃喃道:“我是不死的,不死的……”
“大汗!”
一众宿卫拥了上来,只见永生汗身前血流不止,随时都可能倒下。
“哪这么多空话,死不死,射上几箭不就知道了?”萧凉对永生汗的喃喃颇为不屑,当初敬畏若天神的人,此时原来也和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越发痴傻可笑,令他失望之余,心中也起了几分变化。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几支箭矢又飞射了出去,全落在永生汗的身上,永生汗双目圆睁,身子摇晃,“我……”
一句话尚未说完,突然噗通一声,已是跌倒在地,箭镞从背后穿出来,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大汗!”
“杀!”
一众宿卫见大汗身死都是悲痛欲绝,他们生来便被教导要忠于大汗,将大汗的生命视为一切,如今大汗死了,他们的生命自然也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阿雅看着这些愚忠的宿卫,摇了摇头,有些钦佩,却也有些挖苦。
若是因为忠诚,就可以对所忠之人的种种恶行视而不见,这和亲身作恶又有什么区别?
几百名宿卫带着必死的决心杀了过来,阿雅也抽出了手中的剑,驾驭麾下战马冲了上去。
萧凉、达歌等人也杀了上去。
他们虽然不认同这些宿卫的愚忠,但作为军人,愿意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这一场战斗,并无几多悬念。
因为这些宿卫本就是一心求死,对于他们来说,为大汗战死即是最高的荣耀。
杀戮事后,阿雅来到永生汗的尸体身旁,取走了永生汗的佩剑。
萧凉反映最快,第一个跪了下来,“恭迎大汗!”
四周数千人也醒悟过来,纷纷朝着阿雅跪了下来,“恭迎大汗!”
阿雅听着一阵阵召唤声,却并无几多欣喜之色,而是道:“北国大乱,我们要走的路还很远。”
萧凉道:“只要随着大汗,一定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兄弟们说说看,是不是?”
“是!”数千人大叫着,一个个都是狂热地看着阿雅。
阿雅却摇头道:“我当初和你们说过,我们起兵,不是为了称王称霸,而是为了给自己一条生路,也是为了向所有的残暴和不公反抗。从今以后,不许再喊我为大汗。”
众人听后,神色都有些尴尬,照旧萧凉出来打圆场,凑到阿雅身旁,道:“年老,我们这一次杀了永生汗,可是个大好的时机啊。传出去后,一定能助长我们的声势。”
阿雅看了萧凉一眼,道:“天下大乱,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现在就将这个消息放出去,你觉得合适吗?”
萧凉一怔,却听乌玛也道:“将军说的是,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后,义军会把我们当成对手,而那些拥护大汗的势力更是会将我们视为死敌,这样做,实际上得不偿失。”
萧凉哈哈一笑,道:“是我考虑不妥,照旧年老英明。”
阿雅收起永生汗的佩剑,道:“去盛乐城吧。”
萧凉眼睛一亮,道:“年老还要再打一次盛乐城?”
阿雅点了颔首,道:“如今以我们的实力,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能够拿下盛乐城了。”
萧凉大笑道:“全凭年老付托。”
说罢勒马扬鞭,数千人绝尘而去,至于一代大汗和他的数百名忠心宿卫,就这样曝尸荒原,徐徐为历史的风尘埋没。
或许若干年后的某天,人们会无意中挖掘出某一件贵族的饰物,从而发现这片土地下掩埋的秘密,可这一天何时能够到来呢?唯有时间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