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玄门上空,北落星君看着这一幕,突然间遍体生寒。
一缕缕漆黑的雾气从那黑尸身上浮现,阴冷,诡异,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
黑尸转动双臂,徐徐站了起来,口里发出一阵难明的噪音,四周的黑气越发浓郁,徐徐笼罩了他的身影,留下的,只有那一对闪烁的红瞳。
“魔!那是魔气!”雷电星君大叫一声,瞳孔收缩,突然间转身朝后方逃去。
北落星君额头上徐徐渗出冷汗,转头看了太微一眼,只见太微照旧默然不动,心里稍稍安宁一些,道:“想不到五玄门内,竟另有人修炼魔功,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除去此獠!”
话是这般说,可大陵、折威和八魁这三位星君相互对视,却是谁都没有动手,看着那徐徐涌上的黑雾,心底都打起了退堂鼓。
左枢和右枢也是茫然地看着山下黑尸,哪怕是他们两人,也从未听说过,在五玄门的护教大阵之下,竟然另有着这样一具魔尸。
黑尸站直身体后,突然间怪啸起来,魔音灌耳,众人脑海中都是一片嗡鸣,同时也惊骇地看到那黑尸冲天而起,滔天黑雾弥漫,气势直逼星神!
太微见此,却是不惊反喜,大笑起来,“哈哈,好!好一具魔尸!”
那黑尸也大笑起来,道:“现在你相信了吧?”
太微颔首,道:“走!”
黑尸也点了颔首,竟是弃五玄门掉臂,朝着皇城偏向直飞而去。
但就在两者刚刚动身的刹那,天空突然间黑暗了下来。
太微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止住身形,周身发作出了无量星光,和那漆黑暗夜相抗。
黑尸眼里闪烁几分惊疑,却也不闪不避,竟是长啸着往前扑去,妖气和魔气冲天而起,混杂着向那深沉黑暗的中心点杀去。
“轰!”
妖魔之气和黑暗相击,突然间如轻烟般飘散开,紫微星在天际闪耀,而星光之下,紫微大帝莫正阳的身影已是浮现。
太微冷哼一声,对此结果并不意外,那黑尸却是怪叫一声,满是怨愤和惊恐地看着莫正阳,“不行能!我已经掌控了魔元,我已经掌控了魔……”
莫正阳冷冷一挥手,漫天星光之力化为洪流,将黑尸轰出数十里外,道:“凭你也敢染指风侯之躯,认真自寻死路!”
黑尸还在咆哮,“这是神尸!神尸!我不行能输!不行能!”
莫正阳伸手一招,紫微星神枪浮现,猛地一枪刺出,黑尸还要挣扎,却惊恐地发现身躯失去了控制,眼见那灭世的神枪就要临身,突然怪啸一声,只见黑尸后方闪过一道黑影,如闪电般钻入大地。
不意紫微星神枪也在幻化偏向,枪尖刹那间一转,已是刺入地底,只听得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大地轰然塌陷,露出一个近百丈的深坑,而在深坑的最下方,还留着半截蛆虫的尸体,貌寝地扭动着,却在星空之力的绞杀下徐徐失去生机。
黑尸失去了尸虫妖王的操控,一头往下方栽去,最后跌落在大地上,还在散发着一缕缕黑雾,一时间也无人敢靠近。
太微的目光,自从紫微泛起的那一刻便一直在他身上,待见到莫正阳手中的紫微星神枪时更是眼前一亮,颔首道:“好枪!”
莫正阳收回紫微星神枪,看着太微,目光仍是酷寒,“你不应来这里。”
太微抿嘴笑了笑,道:“我若一定要来呢?”
莫正阳没有答话,握紧紫微星神枪,枪尖直指太微。
太微手腕一动,山河图也浮现在身前。
两者之间,再没有多余的话,激荡的真元如大风般咆哮,各自席卷一方天地,紫薇垣和太微垣相互碰撞,星辰幻影如流星般落向对方星域,尚未真正交手,便有了毁天灭地的气势。
“你受伤了。”太微看着莫正阳,目光闪亮。
莫正阳冷冷道:“你也一样。”
太微大笑道:“那就看是谁伤得更重!”
“哼!”莫正阳翻转手腕,紫微星神枪已是如长虹般刺向太微。
太微翻手之间,山河图展现出万千空间,似乎要将紫微星神枪连同莫正阳都一并困在图中世界,陷入永恒迷失之中。
而那一点枪芒,却始终闪耀不息,突破层层束缚,如不行逃脱的宿命,向着太微刺来。
天地之间,突然只剩下一片白光。
两位星神的交手,对凡人而言即是灭顶之灾,天上发作的真元之力落在地上之时,便会化作扑灭一切的飓风,北国的几十万军队,前锋仅仅是被飓风浪及,便有数百人卷上天空,在惨叫声中被抛到几里之外,摔得赴汤蹈火。
“退!快退!”
北国大帅耶律光见此,慌忙下令退却,铁车转动偏向,朝着北方逃去。
北国的雄师在这特殊力量之下,各个都疯了一般往外逃,很快便乱作一团,溃不成军。
天际之上的交手还在继续,肆虐的真元化作飓风,哪怕是星君也不得近身,谁都不知当中发生了什么。
“师尊,那魔尸到底是什么?”天籥望了一眼天际的风云,又垂下目光,忧虑地看着地上的黑尸。
左枢摇了摇头,道:“我也未曾知晓,教内竟有如此凶物。”
右枢星君从明心殿上飞过,来到左枢身旁,神色凝重地看着黑尸,道:“师弟,还记得师尊当年说的话吗?”
左枢一怔,试探着问道:“当年那个传说?”
右枢点了颔首,道:“不错,当初师尊曾和我们提起过,本教数千年前曾经历过一次灭顶之灾,而险些扑灭本教的,即是一名神秘妙手,不知来历,不知面貌,全身笼罩在黑雾之下,唯有一双眼睛却是血红。”
左枢望着那黑尸,惊道:“难道这即是当年那人?他没死,还被镇压在了大阵之下?”
右枢长叹道:“恐怕不止如此,传说中这人精通阵法,本教的护教大阵基础奈何不了他,而且实力高深莫测,是那一代的紫微大帝亲自脱手,刚刚将他击杀在本教山脚之下。”
左枢深吸一口气,道:“听师兄你这么说,我似乎也想起来了,当年师尊还曾说过,这人本意似乎并非攻击本教,而是被那一代的紫微大帝追杀至此,经过一番大战后,刚刚将之击毙。如今看来,这人的尸身却是被当年的几位老祖宗藏在了山腹之中。”
右枢神色阴沉地看着黑尸,道:“甚至本教如今的护教大阵,即是以此人为焦点,否则阵法也不会突然炸开。”
天籥听到此处,忍不住道:“师尊,先前我听大帝称此人为风侯,难道他真的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物?”
左枢和右枢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极重。
风侯,帝君手下的心腹之一,上古仙魔之战中的佼佼者,如今又怎会被魔气熏染,化身为魔人?
这个真相,未免太过极重,哪怕是他们,也不愿多谈。
就像大帝和南国妖主的关系一般,哪怕私底下有万千推测,谁又敢灼烁正大地说出来?
“轰!”
天际,流光飞逝,两位帝者的交战还在延续,声势却已是徐徐弱了下来。
太微的脸色越来越黑,嘴角突然间溢出了黑血。
紫微星神枪指着太微,莫正阳眼里闪过一抹异样,不再出枪,而是冷冷隧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竟然还能撑到今天。”
太微勉强笑了下,嘴角的黑血越来越多,他有些艰难隧道:“世上真的有永生陵?”
莫正阳不再看他,负手立在虚空中,淡淡道:“你走吧。”
太微苦笑一声,有些不甘地看着身前之人,他比自己要年轻,要年轻许多,如今也不外四十多岁,而他虽也是北国的一代天骄,却已是到了烈士暮年的田地。
默然在空中立了片刻,太微转过身去,道:“走。”
北落等人面面相觑,眼见太微教主都不能胜得过紫微大帝,一个个都有些丧气,哪怕另有些不宁愿宁可,也都随着太微离去。
“多谢大帝脱手相助。”左枢和右枢星君飞到莫正阳的身前,拱手谢道。
莫正阳象征性所在了颔首,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具魔尸身上,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说罢,挥袖一卷,将那具魔尸卷入袖中,身影一动,已是消失在了皇城偏向。
左枢和右枢对视一眼,皆觉得紫微宫中恐怕真的深藏着什么不行告人的秘密,只不外这些却与他们五玄门无关,也不是他们能染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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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察钦省,扎罗雪山。
太微落地之时,脸色已是死灰般一片苍白。
高峻的神殿之中,静静地守着一小我私家。
不是萧如雪,而是月曦。
她看着太微,目光平静,似乎一切都已在意料之中。
“咳咳!咳咳!”太微走入神殿,再也坚持不住,扶着柱子猛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闻之令人作呕。
月曦见此,眼里闪过一抹庞大之色,既是同情与恻隐,也是憎恨与厌恶,“你受伤了。”
太微勉强笑了一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还伤得不轻。”
月曦道:“这是旧伤。”
太微喘了两口气,神色徐徐平静下来,“她告诉你的?”
月曦默然不语。
太微微笑道:“她似乎和你说了许多,想来平时,你也是她最信赖的人吧?”
月曦道:“我从小在西域长大,只见过她一次。”
太微挑了挑眉毛,道:“你为什么会在西域?”
月曦眼里闪过一抹憎恨,“因为无论人族照旧妖族,都看不起一个没有丈夫的母亲!”
太微愕然地看着她,突然间身子哆嗦起来,“你……你是……”
月曦神色痛苦,咬着下唇,道:“我是她的女儿。”
太微身子一晃,竟是跌坐在地上,突然间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却显得特别凄凉。
“哈哈哈,你,你们,哈哈哈……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太微看着月曦,眼里竟有了几分泪光。
月曦见到一代天帝,竟也有这般心情,和寻常那些痛心疾首的老父亲一般,不禁有些痛恨,却仍是抿着嘴,咬着牙,道:“为了抨击。”
“抨击我?”太微惨笑起来,“也抨击你自己……”
月曦突然流着泪道:“我来这里,本就是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
太微怔怔地看着月曦,突然垂下头去,有些吃力地朝她招了招手。
她看着太微,虽是流泪,仍是默默走到了他的身旁,看着他低垂的头,和满头的鹤发。
在星神漫长的生命中,太微其实还很年轻,甚至还在青年阶段,可现在的他,却已是变得和一名老年人无异。
世上有一夜白头,可她未曾见过星神也会如此,甚至比普通人衰老得更快。
原来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忏悔,哪怕许多事早已命中注定。
太微哆嗦地伸脱手,如老人一般,想要抓住唯一的依靠。
月曦闭上双眼,泪珠从脸庞滑落,任由他牵住了自己的手。
“星灿,星灿……”太微抓着月曦的手,看着她,却是喃喃念着腾蛇妖王的名字。
他嘴角的黑血又涌了出来,惨然地笑着,喃喃道:“我就要因为你死了,可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声音徐徐降低下去,月曦睁开眼再去看他,只见太微低着头,脸上是痛苦也是痛恨,是纪念也是凄凉,时而笑,时而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间,他的神色又显得痛苦起来,捂着嘴吐出大口的鲜血,这一次,不止是乌黑,还带着些许鲜红。
而这些鲜红,也带走了些许他身体里所剩无几的生机。
当年那一杯鸩酒,已是给他留下了致命的暗伤。
这些年来,他实验了种种措施,也无法解开这酒中的蛇毒。
每当蛇毒发作时,他便只有咬牙忍受,对星灿的恨意也便更深了一分。他恨星灿,更恨当年的自己,为何会忍受不住诱惑,去和蛇妖结合。
他以为自己已是恨星灿入骨,可到了这临终前的一刻,却又想起了星灿的面容。
意难平,终究是意难平……
他爱了她十年,恨了她一辈子,险些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甚至每一个时辰都市想到她,无论是爱照旧恨,当年的一切,说放下,又怎么放得下?
月曦眼里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提起袖子抹了抹,伸手扶住太微,道:“我在。”
声调柔和,即是当年星灿的模样。
太微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又笑了笑,徐徐摇头道:“你不是。”
月曦嘴唇哆嗦,咬牙道:“我是!”
太微仍是在笑,神色悲苦,突然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道:“萧如雪,她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另有阿烈,他……他究竟是你的弟弟。你以后,就放过她母子二人吧。”
月曦看着眼前苍老的老人,随着真元的流逝,太微的面容也在迅速苍老。
看着他眼里最后的一点色泽,月曦虽是万分不愿,仍是点了颔首。
太微微笑着,仍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浑朴纯净的真元通报过来,如江海般涌入她的体内,月曦愕然地看着太微,想要挣扎,却无法挣脱。
太微死死握着她的手不放,容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不到片刻,竟已是彻底酿成了一名耄耋老人。
月曦咬牙一挣,终于挣脱了太微的手,如山如海般的真元之力在体内汇聚,短短片刻间,她竟然已是有了逾越星君的力量。
“你……”月曦不行置信地看着太微,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太微会将自己毕生的功力全部传给了她。
太微天帝的位置,代代相传,永世不停,终生都要为守护北国而战,可是如今的太微天帝石幽,竟违背了祖训,不将自己这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传给门生或者石烈,却传给了她一个有着妖族血统的女儿,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天下哗然?
太微看着月曦,眼里流露出几分欣慰,道:“这是我欠你们母女的。”
月曦却是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把修为传给我,我便会替你当这个什么破教主吗?我恨人,我爱杀人!就算让我当这个教主,我也一样要去杀人!杀光天底下所有亏心薄幸之人!”
太微笑道:“那么,你便先杀了我吧。”
月曦一怔,看着太微,又怎下得去手?
太微笑着,眼里流露出几分纪念,道:“和当月朔样,和星灿当月朔样。”
月曦这才想起,自己的娘亲,当年即是喜爱杀人,无恶不作的蛇妖。
太微突然间捂着嘴,又继续咳嗽了起来,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滴落在地上,便迅速变为玄色。
失去了修为,蛇毒剧烈发作,他的生命,已是真正走向了终点。
月曦赶忙上前,想要用自己刚获得的这份惊世骇俗的真元之力延缓蛇毒的发作,却被太微一把推开,只见他喘了几口气,神色平静地依靠在神殿的柱子上,徐徐倒了下去。
月曦嘴唇哆嗦,终于喊出了那个她平生从未喊过的字眼,“爹!”
太微靠着柱子,默然无声,已是失去了最后一缕生机。
月曦扑到他怀中,忍不住痛哭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人世的爱与恨,到底有何等庞大,似乎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注定了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