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
天府，寒潭。
当龙勿离再次睁开双眼时，见到的是北河星君黝黑苍老的面庞，如田间老农，紧紧皱着眉头，恰似在忧虑来年的收成。
“他……他在哪？”龙勿离的目光掠过北河，往四周看去，可死寂的灵庙之中，却再看不到子黍的身影。
北河摇了摇头，道：“已经一个月了。”
龙勿离脸色一白，望着那如镜面般的寒潭，心也冷了下去。
圣麟走到寒潭边，看着酷寒的寒潭之水，低声问道：“天狼呢？”
北河流：“他下了频频寒潭，找不到人，也已经走了。”
“前辈，那您知道他在哪吗？”龙勿离紧张地望着北河。
北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万古寒潭冷气逼人，从未有任何一位星官能在潭底待上那么久，况且，连天狼星君都已离去。
圣麟看着寒潭，仰天长叹，喟然道：“黑域寒潭，皆为死地，自古得生还者能有几人？”
龙勿离的身子晃了一下，看着那酷寒的寒潭之水，眼前一阵发黑。
“恩公……”
鄯心和王淇君默默走了上来，相互对视，朝着寒潭膜拜下去。
这一幕落在龙勿离眼中，却更显耀眼，她不禁转身看向灵庙之外，有些踉跄地向着庙外的天地走去。
庙外，依旧是一片迷茫，那些残垣断壁，仍是静默地甜睡着，千年万年，亘古稳定。
在这寥寂的灵庙之中留了两日，圣麟率先向众人拱手告辞，孤身一人飘然离去。
鄯心和王淇君多留了一日，也向龙勿离和北河星君告辞，离开了灵庙。
于是只剩下北河和龙勿离二人，各自守在寒潭的一侧。
“你觉得他还能出来？”北河看看龙勿离，问道。
龙勿离缄默沉静着，没有答话，仍是看着寒潭。
北河轻叹道：“这里有我守着便足够了，你还年轻，又何须在这里空耗时光？”
龙勿离望了他一眼，却是摇头道：“我不懂。”
北河一怔。
龙勿离低下头去，看着寒潭中自己的倒影，道：“你们都说人间很好，人间若真的那么好，你又为什么留在这里？”
北河听后，张了张嘴，抬头望望头顶苍白的天穹，眼里也多出了几分怅惘。
人间虽然很好，可它带来的欢喜，却经常要用加倍的痛苦来送还。
所以潜心问道的人，大多都要摈弃凡尘，不会动心的人，也就不会意痛。
可世上的人，真的能做到太上忘情么？
晶莹的雪花落下，落在北河的身上，也落在龙勿离身上，谁都没有动，只是看着那死寂的寒潭，似乎两尊石雕。
而在千里之外，却是一片大乱。
“杀！”
喊杀声中，一队铁骑向前冲去，迎面撞上了一群挥舞狼牙棒的战士。
“咻！”
利箭破空，射在骑兵身上，随着一声惨呼，连人带马翻到在地。
“冲啊！”
擂鼓声大作，两军短兵相接，骑兵则各自绕道包抄，在军阵外又围起了一个流动不息的圈子，阵内的将士则在拼死厮杀。
盛乐城头，完颜子玄看着前方的战场，不禁冷哼一声，道：“一群悍匪，竟放肆至此！”
完颜子雁看了片刻，道：“年老，出动浮屠军吧。”
完颜子玄点了颔首，朝守城将领付托了两句，片刻之后，便见城门洞开，一群身披铁甲的重骑兵冲了出来。
完颜府的浮屠军，和伊汗李家的铁鹞军齐名，是天府赫赫有名的重骑兵，如今两军作战正紧，相互密不行分，撞上这样一只重骑兵，结果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在浮屠军出动之后，城外的匪军便已经向退却却，后方的天府铁骑紧随着杀了上来，退却便成了溃逃，追击也成了屠杀。
古台也站在盛乐城头，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痛快酣畅无比，连忙跑到完颜子玄的身前跪了下来，磕头道：“多谢大人兴兵，多谢大人兴兵！”
完颜子玄俯视着古台，笑道：“你谢我做什么？”
古台腆着脸道：“这群悍匪先前抢走了小人家中财物，小人无力报仇，竟令他们壮大至此，所幸有大人兴兵相助，替小人出了这口恶气。”
完颜子玄哼了一声，道：“你若肯多花些时间在正事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古台擦了擦头上的汗，勉强笑道：“是，是，大人教训得是。”
“年老，情况差池。”完颜子雁望着远方，突然变了脸色。
完颜子玄转头望去，只见完颜府的浮屠军追出十几里后，两侧山麓下又杀出两支精锐军马，统军将领手持马槊，突入阵中，竟是势如破竹。
完颜子玄大吃一惊，望着前方战场，只见这两支军马突入浮屠军后，杀伤力惊人，身上的护甲也相当精良，似乎是天府赫赫有名的寒甲。
“李家兴兵了？”完颜子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群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精良的武器？
完颜子雁急道：“年老，收兵吧。”
完颜子玄脸色几番变化，终于下令鸣金收兵。
浮屠军遇到这样的突袭，已是军阵大乱，听到收兵的声音后，纷纷往退却却，而劈面亦传来了金鼓之声，军队撤回，重新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万人阵。
古台见此，也傻了眼，他原以为有完颜府的浮屠军脱手，这些悍匪定会被清缴一空，谁料连浮屠军竟也奈何不了贼兵，心里难免大感焦急。
完颜子玄见浮屠军回到城内，立刻喊道：“关城门！”
盛乐乃是喀合省的省城，防御工事完备，即是数十万人也休想轻易攻陷，遑论眼前这区区万人了。但是，被一支匪军打到省城，还要闭门紧守，谁都觉得脸上无光。
另一侧，阿雅望着盛乐城的城墙，却是陷入了沉思。
“年老！我们抓到了几名俘虏！”萧凉骑着战马回到阿雅身前，身后另有一根绳子，绳子上系着几名浮屠军军士。
另一侧，达歌也率军回到阿雅身前，身后将士人人染血，只不外这鲜血却是来自敌人。
阿雅收回目光，看着那几名俘虏，问道：“盛乐城中有几多军马？”
几名浮屠军将士对于失手被擒之事深感羞耻，基础不理阿雅的问话，纷纷破口痛骂起来。
阿雅神色平静，道：“我们起兵，不是为了称王称霸，而是为了还天下一个公正。天府向中天开战，强征走了我们的父亲和兄弟，稍有反抗便加之打骂，甚至动手杀人。短短月余时间，死于门路的便有数千人，对中天的战事倒霉，死伤更是有数万人，而那些都是我们的亲人！你们回去好好问一问，到底是谁在兴兵作乱，到底是谁想称霸天下！”
“锵！”
长剑出鞘，切断了几名浮屠军将士的绳索，这几人看看阿雅，都有些不敢置信，呆了一会儿，才转身朝盛乐城逃去。
这几人赶到城下，大叫开门，城墙之上却是不为所动。
守城的将领将目光放在了完颜子玄的身上。
完颜子玄道：“放箭。”
守城将领吃了一惊，“可是……”
完颜子玄冷冷道：“放箭。”
守城将领无奈，只得传下令去。
城墙之上，一片缄默沉静，城门下的士卒还在召唤，却不见回应，抬头一看，只见森冷的箭头皆是瞄准了他们。
刹那之间，数百箭雨落下，几人虽是穿着精良的寒甲，也在刹那间被射成了刺猬，临死之时，仍是瞪大眼睛望着天空。
完颜子玄冷冷地看着，道：“敢有靠近城墙百步者，杀无赦！”
众将士皆是心中一寒，握着弓箭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当夜，盛乐城中，元亓音独自一人走上了城头。
守城将士初见是一名女子，正要呵叱，仔细一看却是元家巨细姐，赶忙陪上了一副笑脸。
元亓音看了看城外的军队，竟似对此一无所知，向守城军官问道：“外面都是些什么人？”
守城军官道：“都是些犷悍土匪，巨细姐放心，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散的。”
元亓音极目远眺，在火光之下，依稀看到了些熟悉的影子，不禁追念起了一些往事。
夜风拂过，她转身下了城楼，却见到了宇文燕秋。
宇文燕秋看着她，淡淡一笑，道：“很久不见。”
元亓音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宇文燕秋本和元亓浩有一门亲事，不外天府动荡，风云幻化，如今双方也都很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又或者说，是宇文家有意地疏远了元家。
如今她对宇文燕秋的感受已是大有差异，心里甚至有着几分羡慕，羡慕她的未卜先知，羡慕她的淡定从容。
“城破之后，你会做什么？”宇文燕秋看着元亓音，有意无意地这样问了一句。
元亓音一怔，只见宇文燕秋已是从她身旁走过，基础未曾在意她的答案。
她又想到了阿雅，那个少年，真的能做到吗？
明日，聚集在城外的兵将，又多了快要一倍。
当中不全是阿雅的人，另有各地的反叛军，在起兵杀死地方的贵族后，纷纷朝着盛乐城赶来。
阿雅的军队是这些起义军中目前最强大的一支，便临时做了他们的头领。
而起义军对盛乐城的攻势，也徐徐拉开序幕。
盛乐是省城，城防极为结实，阿雅等人的军队在真正进行攻打之后，才感应攻城的艰难。
攻城器械都相当粗笨，生产困难，也倒霉于移动，起义军基础没有像样的冲车，投石车，更别说那种大型的攻城塔和云梯了。
所以攻城时，只能在简陋的木车上绑上盾牌，推到城墙之下，由人直接开挖城墙。
这样攻城伤亡惨重，进度也十分缓慢，阿雅看了之后颇感心情极重，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措施。
“将军，这样攻城不行。”阿雅身后，一名什长走了过来。
阿雅一看，却是乌玛，不禁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乌玛道：“我们没有像样的攻城武器，强行攻城，损失太大。况且，当今天下的起义军并非我们一路，伊汗省内就有十几路义军因为不满大汗的征兵令而起兵。现在我们不如留下一路人马围住盛乐，另派一军去联合当地义军进攻天府守军单薄的地方，这样以战养战，我们的军队就会越来越强大。”
阿雅听后思量一番，颔首道：“你说得有理，那便让达歌和你领军去吧。”
乌玛拱手道：“多谢将军赏识，不外领军之事，还需将军亲自动身。”
阿雅道：“非我不行？”
乌玛点了颔首。
阿雅颔首道：“好，你把萧凉叫来。”
乌玛立即转身离去，将萧凉叫了过来。
“年老，怎么了？”萧凉笑着赶到了阿雅身旁，他最早随着阿雅起兵，如今已是千夫长，比起当初的小混混，自然是天差地别，神色间也多了几分英气。
阿雅道：“盛乐城易守难攻，短时间内难以攻陷。轻易退兵，又会挫伤士气，在诸路义军之前丢了颜面。我现在计划兵分两路，一路由你和奎木将军在此督战，我自带一路转战各地，平定后方。”
萧凉听后吃了一惊，“让我和奎木年老督战？”
阿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事关重大，不行怠慢。”
“是！”萧凉见此，立即挺身接下了这份重任。
阿雅笑道：“先围上盛乐城半年，期间也别忘了打造攻城器械，但是不要贸然进攻，等我回来，再一举拿下盛乐！”
萧凉哈哈一笑，道：“年老让我往东，我就绝不往西。”
两人正谈笑间，突然见到盛乐城北的一路义军开始散逃，城中却并无守军杀出。
“怎么了？”阿雅遇上前去，拉住了一名义军将士。
“大……大可汗亲自打过来了！”那名将士说这话时眼里满是恐惧，说完之后便急遽逃向旷野。
阿雅一愣，只听得远方鼙鼓之声惊天，九斿白纛飞扬，耀眼的金甲闪烁，一只黄金铁骑万人队已是泛起在了平原尽头！
“撤！”
阿雅转身大叫，绝不犹豫地选择了退却。
实际上，在看到黄金铁骑的瞬间，这十几路起义军便早已如一盘散沙般各自奔逃，只为了能保住性命。
天府国内虽然因为放肆征兵引起了各地黎民的不满和起义，可黄金铁骑的强大却是无人质疑，当一支由黄金铁骑组成的万人队泛起时，绝没有任何一路义军挡得住。
“真的是大可汗的军队吗？”逃出几里之后，萧凉忍不住转身望去，只见黄金铁骑的中央，另有一支玄甲军，军中仪仗森严，白旄黄钺，华盖铺张，当中几辆车辇徐徐而行，分不清哪一辆当中坐着大可汗。
“这就是怯薛军。”奎木指着威严的玄甲军，感伤道：“军中所有将士皆是身世贵族，由大可汗亲自挑选，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当中的每一名普通将士，职位都堪比千户官。”
萧凉自己如今也算一名自封的千户，听到奎木这般说，不禁心里有些不平，道：“认真有这么厉害，怎么一心去当奴才？”
奎木大笑道：“如今天府已经不是他们的天下了！以后有时机，定要较量一番！”
虽是这般说，可他们都清楚，如今的他们实力还太弱，远远不足以和天府的这支王牌军队争锋。
阿雅一拉马缰，最后看了一眼威武的怯薛军，道：“撤，先回姑臧城。”
盛乐城周边的义军都在退却，大可汗的军队也并未追击，而是在守军的欢呼声中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