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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绝望

中天 河梁 5833 2023-03-30 23:01:00

  半刻钟后。

  东门关上,东方君临神色阴沉地看了青翎一眼。

  随着紫微大帝莫正阳的败退,整个关外地域此时已经彻底沦为妖魔领地,而若非青翎率军打开了东门关的关门,此役恐怕能全歼人族二十万星师。

  妖主颜玉此时也轻飘飘地落到了青翎身旁,身后则是南国一众妖王。差异于圣国多线作战,南国的精锐此时尽在此地,东方君临若是与南国翻脸,亏损的肯定是自己。

  “圣主!圣主!您要替我们报仇啊!呜呜呜……”被放出来的翼展抹着眼泪嚎啕大哭,跪在东方君临身旁不停磕头。

  先前翼鸟妖王在力竭之时被莫正阳偷袭,竟一枪击杀,甚至死后尸身还挂在紫微星神枪上,堂堂一代王族妖王死得如此憋屈,翼鸟一族上下皆是毫无颜面,只盼东方君临能够赶忙率领圣国军队追杀莫正阳。

  东方君临冷哼了一声,却是脸色阴沉地看向颜玉,道:“颜道友,这出戏,可还算精彩?”

  颜玉面无心情地拍了拍手,道:“东方妖主脱手,自然是精彩。”

  东方君临嘴角抽动,若非先前颜玉现身,他也不至于大意之下为莫正阳所伤,若不是为莫正阳所伤,一个本就负伤不轻的大帝,又怎能逃得出妖仙塔,甚至与他争锋,还杀了一位妖王?客观来说,这次进攻中天,南国非但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添了不少麻烦,若非东方君临平日里城府极深,恐怕真要忍不住就此和颜玉决裂,再和南国火并一场。

  “圣主!就是她!她下令开的关!否则这一次我们可以全歼人族的啊!”翼展抬头看看,突然指着青翎哭诉道。

  东方君临不是瞎子,早在之前便已经看到了一切,但是现在南国势大,而且无论如何照旧在同一战线上,却是不能冒犯,只得向翼展发怒道:“滚!”

  翼展呆住了,不敢相信东方君临会这般说,仍是愣愣地看着他。

  东方君临冷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莫非要本尊请你下去?”

  翼展咽了口唾沫,低下了头,无比憋屈隧道:“是,属下知道了。”

  说罢,竟是认真趴在地上,一圈一圈滚了下去。

  麒麟圣王见此微微皱眉,上前扶起了翼展,道:“圣主只是一时在气头上,不要太在意。”

  “是,圣王教诲得是。”翼展红着眼,悄然握紧了拳。

  “族长,我们走吧。”大妖黑羽也走了上来,神色悲戚地扶着翼展走了下去。

  失去了妖王,纵然是翼鸟一族这等望族,职位也是一落千丈,在圣国之中,今后恐怕要遍受欺凌了。

  东方君临深吸了口气,道:“颜道友可还要再打下去?”

  颜玉淡淡道:“东方圣主既然有此意,我们南国自然作陪。”

  东方君临哼了一声,道:“希望不是作壁上观。”

  颜玉没有理他,东方君临也是伤势不轻,虽然恼火南国妖族的态度,也只得拂衣离去,等伤势有所好转之后再行盘算了……

  两日后,圣国妖族侵占永宁县,东平郡城城破,城内黎民大多也像是当初的灵州难民一般慌不择路,最终将道一门视为救星,逃入景山县,寻求那坐些飞星峰上的道一门上仙们的庇佑。

  远东郡本已在五玄门和净明宗的协力之下收复,随着瘴林虫族的抨击也已再次失守,五玄门亢宿星君更因此身陨,而圣国妖族当中,六大王族之一的毒蛤王族妖王也在此役中被杀,双方皆是元气大伤。

  墨岭之战后,定东郡和靖东郡本已为真阳府和太一教掌控,随着妖族抨击,真阳府屠肆星君陨落,太一教环水大阵亦为荒狼妖王所破。被妖族截断水源之后,太一教众难以发挥实力,经过一番鏖战,教内虚宿星君身陨,这才勉强逃出了困绕。

  与此同时,妖族也支付了凄惨价钱,本就重伤的黑鳄妖王在此役被彻底击杀,而角蜥妖王也与虚宿星君同归于尽,荒狼一族本就在墨岭之战时便被重创,此番纵然勉强胜了,荒狼妖王也已是身受重伤,而天马一族的天马妖王亦是负伤不轻,无力再战,最终只得与禹州、皇州军队各自占据定东郡和靖东郡的一半,相互僵持不下。

  唯一可以慰藉的,即是东海郡内的灵州军队尚未溃败。原本妖族尚有一支援军,等到援军赶到之后,雪域妖族才有掌握彻底拿下灵州军队,可阑珊宫却带着四万灵州星师将援军阻拦在了天海海域之上,经过一番苦战之后终于击溃了援军,自身也支付了惨重价钱,舰队规模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不到,简陋预计约莫有两万星师就此丧生海上。

  在阑珊宫率众阻击援军的同时,上清派也终于和雪域妖族展开了决战,东斗星君和西斗星君联合参宿星君姜小月与雪豹、白熊两妖王及其麾下天妖交战,最终击杀了白熊妖王,而西斗星君自身也在这场战役中受了重创,双方不得不各自撤军休养生息,以待来日再战。

  ******

  东平郡,景山县,碣石林。

  一名中年男子默然守在墓碑旁,看着那三炷香久久不语。

  过了片刻,他伸手摩挲着那块墓碑,竟是徐徐跪了下来。

  “依依……”

  声音降低,男子将头靠在墓碑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还放不下么?”清风拂过,在这男子的身后,悄然间有多出了另一名男子。

  墓碑前的男子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却见对方已经满是鹤发,而对方眼里的自己也满是落魄,如市井酒徒。

  相互对视片刻,墓碑前的男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你若是真放下了,何须要来这里?”

  那鹤发男子默然无语,走近两步,亦是跪了下来,深深注视着那碑上的名字,对着墓碑道:“依依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整小我私家族。”

  那落魄男子哂笑一声,道:“若是连你都这么说,中天岂不是完了?”

  鹤发男子起身道:“你怕了么?”

  落魄男子摇了摇头,“自古艰难唯一死,一了百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鹤发男子默然片刻,道:“现在各州军队都在往东兴郡聚集,你不去看看你女儿么?”

  落魄男子突然激动起来,吼道:“我没有女儿!我心里只有依依!”

  鹤发男子见此,冷笑两声,厉声道:“司空幽!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敢说司空琉璃不是你的女儿?!这二十多年来,你就没娶过妻,没纳过妾?!”

  司空幽听着这些话,脸色变得苍白,跪在墓碑前身子微微哆嗦,“我那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鹤发男子接着道:“这二十多年来,你自己都做过什么,真当我不知道吗?堂堂大理星官,整日着迷酒色之中,要是这样真得忘得掉依依姐,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整日自欺欺人,依依姐在天有灵,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司空幽痛苦地抱住头,怒吼道:“够了!莫正阳!够了!”

  那鹤发男子,正是如今的紫微宫宫主,继续紫微大帝称谓的莫正阳。然而,面对这个他人敬若神明的大帝,司空幽却是毫无敬意,反而腾得一声站起来,指着莫正阳恨恨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女儿……”

  莫正阳听到他提及此语,竟是和司空幽先前一般勃然变色,怒道:“住口!”

  司空幽同样是冷笑两声,仍转身看着那块墓碑,却是不再说话了。

  莫正阳情绪稍稍平复,看着司空幽,又看向那块墓碑,神色温柔了几分,默默凝望片刻,最终转身而去。

  ******

  道一门,飞星峰,紫华宫中。

  诸多星君星官齐聚,相互面面相觑,皆是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子黍和库楼也在宫中,而妖无情送他们脱险之后便带着小狐狸离去,显然是回到了南国妖主颜玉的身边。

  “这一次兵败,我们道一门难辞其咎。”道一门金德星君本是极为英武的中年男子,此时却是眼角含泪,神色悲戚,痛心疾首地说道:“若非我等掉以轻心,调去了东门关内泰半军力,也不至于为妖魔所乘,令十几万门生丧身关外!”

  危宿星君双眼通红,道:“师兄,我等定要为师弟报仇!”

  招摇星君也掩袖抹泪,道:“杨师弟与我等相伴数百年,却是一朝殉道,李师兄的心意,师妹我和柳师兄自然清楚。可如今妖魔兵峰直指道一,比起复仇,如何保住道一数千年道统方是要紧之事,还望李师兄节哀。”

  金德星君长叹一声,道:“六甲,具体伤亡如何,你来与诸位道友详说。”

  六甲星官应了下来,一脸悲痛地走到众星官中间,道:“东门关破后,逃散和被杀的神州星师或许……或许有十五万,三等星官陨落了四十七位,二等星官陨落二十一位,一等星官陨落了九位,角宿老祖……老祖殉道……”

  说到此处,六甲已是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尚书星官轻叹道:“六甲兄节哀,此役我紫微宫也是损失惨重,若有时机,定要让妖魔血债血偿!”

  这次大北,不说此外,单说陨落的九位一等星官,当中便有四位是紫微宫星官,另四位是道一门星官,另有一位则是四渎的师弟。除了角宿星君,紫微宫和道一门的损失其实平分秋色,不外紫微宫究竟是中天第一局势力,同样的损失对于道一门也许是重大攻击,而对于紫微宫来说却还不至于不行接受,否则尚书也不会有心情慰藉六甲了。

  天相星官道:“如今光凭我们这万余人,显然反抗不住妖魔的进攻。道一门虽然有上古大阵,可妖族若是将我等困于山中,诸位岂不是坐以待毙?六甲道友还请节哀,尽快部署东撤之事吧。”

  六甲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问道:“撤到东兴郡之后,我们拿什么反抗?”

  流水阁天船星官上前一步,道:“我们流水阁内尚有仙境,若真到了生死生死的关头,也许仙灵会脱手。”

  六甲听后一怔,四渎却是急遽问道:“仙境?是湘庭湖潇湘仙境?”

  天船惊奇地看了四渎一眼,颔首道:“正是潇湘仙境。我们阁主昔年曾入仙境之中,见到过两位神女,她们虽不能踏出仙境,可若是妖族真敢踏入仙境之中,却也定能让那些妖魔灰飞烟灭。”

  四渎听后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道:“好!这就去流水阁!”

  当初他踏入过幽篁仙境,自然知晓仙境的玄妙,而此次大北,他的师弟内平星官不幸身陨,灵州的五千星师也只剩下不到两千,自觉无颜去见少微和师尊东斗星君,只盼能再多杀些妖魔以做弥补。

  四渎身旁,精于视察天象的阳门星官也赞同道:“不错,老道看湘庭湖这一带上方天象稳定,太平无事,应当不会有什么凶险。”

  四渎听了,却不再向先前那般信任阳门,而是冷笑一声,道:“阳门道友先前说东征大吉,如此神机妙算,怎么没料到此次大北?”

  阳门听了脸色涨红,“天机难测,岂能轻易估算?先前那太白在心宿之处,可如今却往角、亢靠拢,结果角宿、亢宿两位星君便……”

  六甲听到此语,眼神立刻变了,死死盯着阳门,似乎下一刻便会大打脱手。

  阳门自知失言,见了六甲和道一门众星官的脸色,也是身子一缩,往后倒退了几步,讪讪道:“老道只是说那个……那个天机难测,没有此外意思。”

  “哼!”四渎显然不会再信阳门那一套,道:“六甲掌门,去流水阁吧。”

  六甲转身看向三位老祖,见其并无反映,又转过身来,犹豫道:“可我道一门在此数千年,岂能因妖魔就此弃祖庭于掉臂?”

  “不用撤了。”正在争议之间,只见紫华宫外,走入了一位鹤发男子,一众星官见了都是退让开来,恭顺重敬地喊着大帝。

  “大帝有何指教?”六甲也是一惊,连忙拱手问道。

  莫正阳看看金德星君等人,又看看紫微宫的八位星君,以及流水阁阁主阴德星君,最终轻叹道:“先议和。”

  此语一出,众星官乃至星君尽皆变色,自昔人、妖不两立,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大北之后,再和妖族议和,岂不是要受尽屈辱?

  “大帝!”紫微宫土德星君第一个站了出来,嚎啕道:“我中天万千生灵命丧妖魔之手,人人对妖魔恨之入骨,宁死不能求和啊!”

  危宿星君也嘶吼道:“老夫宁可不要这一身性命,岂能向妖族求和!”

  不意莫正阳态度却是异常强硬,挥手之间,紫微星神枪浮现,轰一声插入紫华宫地面之上微微哆嗦,惊地一众星君都不敢再开口了。

  “中天和妖族势不两立,我难道不知吗?!”莫正阳环视众星君,满脸怒容,道:“可再打一场,你们谁敢说必胜?!难道白白去送死吗?!”

  七曜星君道:“大帝,我们另有承露盘……”

  莫正阳道:“诸位以为正阳怕死吗?二十年前,正阳从先师手中接过大帝之位,先师仙逝后,正阳便立下血誓,与妖魔势不两立!若能一站扑灭山妖、云妖,正阳纵赴汤蹈火又有何妨?”

  说到此处,莫正阳话语徐徐转向悲凉,道:“然而人力有穷时,正阳一旦身死,帝位不得传于后人,中天又有谁能反抗山妖和云妖?诸位若自信能与之抗衡,正阳这便自废修为,将帝位拱手相让,只要中天安宁,四夷伏诛,正阳死也瞑目了。”

  土德星君听后一脸惨然之色,道:“大帝何出此言?中天亿万生灵安危,全系于大帝一身,只要有利于中天,我等自然遵从。”

  危宿星君见此也欠好再多说,其余星君也纷纷道:“但凭大帝付托。”

  莫正阳神色稍敛,道:“此次议和,并非是向妖族屈服,而是争取数月乃至数年的时机休养生息。我中天有万里广袤疆土,亿万生民,而山妖偏居一隅之地,人力物力皆是不及中天。先前我等大北,即是犯了冒进轻敌的错误,若是能恪守各地,与妖族打持久战,则三年五载之后,妖族后继无力,一定要败,又何须急于一时之胜负?”

  众星君听了,都是面露沉思之色,倒是金德星君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

  莫正阳收起了紫微星神枪,最后看了眼众人,不再多说,默然走出了紫华宫。

  那一道背影,在子黍眼中,不知为何显得异常萧条。

  连大帝都是如此,这中天,又有何希望可言?

  默然看了眼众星官,子黍也是不告而别,走出了紫华宫。

  飞星峰下,仍可见无数难民,如蚁群一般黑压压地围成了一片,走得进了些,便能看到他们昏暗里有含着一丝希望的眼神,早已将道一门视为了唯一的救星。

  这一幕,子黍先前在上清的山脚下也是看到过的,那时他照旧和杨百喜等人在一起,同是这些难民中的一员。

  默然看着山下的难民,子黍一时间悲从中来,再难压抑,扶着一株枯松痛哭了起来。

  短短百年,如梦似幻,已往的就再也回不来了,前路又到底是什么呢?人生在世,岂论有几多雄心壮志,几多意气风发,唯一能确定的,竟是死!任凭帝王将相,照旧平民黎民,又有几多区别?连大帝都不能主掌自己的命运,又况且是他,况且是山下的这些难民!

  况且人生境遇,如浮萍落花,有的落于屋上,有的落入池塘,更有的要沦落到沟渠之中,车道之上,任千人踩,万人踏!同是一树落花,尚且有这般差异,又况且天下亿万生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小我私家在天地间不外是一抹草芥而已,挣扎一世,追求一世,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注定要生离死别,注定什么都留不住,那么人生在世,又与一个过客有何区别?古诗上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那又有什么道德可言?什么正义正义可说?既然各人都是这世上的一个过客,那我纵然杀千人,屠万人,闹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又有什么愧疚可言?都不外是一死而已!

  到这一刻,他才隐隐明白那些祸乱天下的人到底在想着什么,正因为如此,才更觉得了无生趣,只想嚎啕大哭一场。不哭不足以宣泄心中的苦痛,不哭也不足以讲明心中的绝望。他不怕死,如果这世上的死真正有意义的话。如今让他绝望的,恰恰是看到了这一切的生生死死,挣扎追求,都毫无意义!只要我有力量,只要我有权势,甚至不需要心如铁石,只需要稍稍的一点自私,便能让成千上万的人为之而死,逼得无数人走投无路,只好去上吊、跳井、沉塘!人的生命这样脆弱,却偏偏置身在这样一个广袤无垠的天地里,什么都做不了主,却又什么都想要,甚至什么都要尽善尽美,岂不注定了是一个悲剧!在这样的绝望里,是选择压抑自己,照旧实时行乐?恐怕历史上那些十恶不赦,罪不容诛的巨猾臣,大恶人,也都曾像他这样痛哭过一场,然后才彻底走上一条摒弃良心,不择手段的门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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