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凛冬

　　宏光三十一年。

　　楚灵帝崩。

　　享年五十九岁。

　　是日，天下同悲，宫中哭声不停，白幡招展。

　　风雪中的皇城，彻底酿成了一片素白，再无半点其他颜色。

　　这个冬天，似乎因为天子的死，也变得越发严寒了几分。

　　“生死有命，就算是高屋建瓴的天子，终究也难逃一死……”

　　苏尘悄悄摇头。

　　他自入宫以来，都没有见过那位天子，也不知其人如何，所以天子的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伤。

　　甚至心里有种隐隐的自得。

　　看，天子又咋样，寿元到了一样要死，什么宏图霸业、荣华富贵，转眼成空。

　　而我，却是屹立于时光之外。

　　只要不去作死，永远也不用担忧会有老死那一天。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永远都是未来可期。

　　不外。

　　天子死了，接下来即是皇权更迭。

　　这几天，宫里恐怕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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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公，内务司刚送来了丧服……”

　　苏尘来到李公公居住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

　　但却并未获得回应。

　　不由眉头微皱。

　　这么冷的天，老头不在房间里躺着，能跑哪里去？

　　该不会……

　　正这么想着。

　　突然，一声尖锐的鸟鸣声传来。

　　苏尘抬头望去，正悦目到那白雪笼罩的屋顶上，神骏的海东青正发抖着翅膀，一双黄宝石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又来了啊？”

　　苏尘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只海东青的时候，他都市心情愉悦。

　　或许，是羡慕它能够自由地在天空中飞翔吧。

　　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也能跳脱束缚，自由遨游于这一方天地。

　　“堆栈里的葵花籽都快被你吃光了，省着点，等来年春天，我在这院子里多种一些……”

　　苏尘说着，从堆栈里抓了两把葵花籽，洒在雪地上。

　　海东青立刻扑腾着翅膀飞了下来，欢快地啄食，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可见的爪印。

　　这时候。

　　苏尘听到藏书楼那边传来了一阵声响。

　　大门徐徐推开。

　　寒风夹杂着雪花倒灌而入，飞翔间，一道婀娜身影走了出来。

　　正是那位幽居二层楼的长公主殿下。

　　今天的她，和往日妆扮截然差异。

　　头戴凤冠，身披霞佩，金玉悬挂，珠光映照，一副盛装出席的妆扮，在这素白的冰雪之中，显得极为扎眼，她举止雍容，踏出了十多年未曾迈出的门槛，凤眸微抬，扫过皇城，身上似是平添了几分贵气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李公公在她身后，走出了藏书楼，但却在台阶处停下了脚步。

　　“你认真决定不走了？”

　　长公主开口问道。

　　李公公闻言，笑了笑，轻声道：“老奴如今已是病残之躯，时日无多，怕是帮不上殿下什么了。不若就在此处，了此残生，也算有个善终……”

　　闻听此言，长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伤心。

　　但很快，便被掩盖。

　　她点了颔首，算是默许了李公公的请求。

　　随即转过身，看到了雪地里的苏尘和海东青，开口道：“你叫苏尘是吧？大楚如今愿意看书的人已经不多了，本宫身边正好缺个伴读，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三年来，长公主将苏尘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知道此人勤学，而且聪慧稳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在加上海东青与他亲近，不由有些欣赏。

　　今日她走出葵苑，即是潜龙出渊，因而有心提携。

　　苏尘看她这架势，或许也推测出了几分。

　　天子驾崩，如今正是皇权更迭之时，这位长公主听说素有谋略野心，从不因自己是女流之躯而退让，当年也是因此开罪。

　　这些天来，海东青频频飞来，通报讯息。

　　如今她要走出葵苑，怕是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跟她走，便有时机博一个青云直上。

　　若是凡人，此时应该会允许下来，究竟随着长公主出去，再怎么也比留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清冷之地，更有前途。

　　但苏尘却是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他微微抬头，先是看了一眼李公公，后者只是躬身微笑，并不亮相。

　　苏尘犹豫着说话，究竟谢绝长公主的美意，也是要担风险的。

　　但比起争夺皇权的风险，他照旧很快下定了决心。

　　“承蒙殿下谬爱，小人不外微末之躯，见识浅薄，怕是担不起殿下隆恩。再则，李公公待我不薄，他身体有恙，我怎能弃之离去？愿于此，侍奉公公终老……”

　　闻听此言，李公公正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一抹温暖之色。

　　长公主则是缄默沉静了片刻。

　　原来，以她的身份，开口提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已是天恩，对方谢绝，她定会不悦。

　　但对方愿意舍弃荣华富贵，侍奉李公公这个已经日暮西山的老太监，倒一ㄇ个重情重义之辈。

　　于是心中恼怒稍减。

　　只是淡淡所在了颔首，不再多说。

　　“总算乱来已往了……”

　　苏尘心里松了两口气。

　　这时候，苑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大门被推开。

　　只见风雪之中，一名禁卫军将领策马而至，在其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禁卫军士卒，都是衣甲鲜亮，一脸肃杀。

　　这里可是深宫大内！

　　能够纵马驰骋，调集如此之多的禁卫军，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

　　“陛下驾崩，国家无主，请长公主殿下前往乾坤殿，主持大局！”

　　随着那禁卫将领翻身下马，数千名士卒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山呼之声，震天动地。

　　长公主点了颔首，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起身出门，上了随行而来的车辇。

　　放下珠帘时，又道：“留下两人，守卫此地，任何人不得擅入。”

　　“是！”

　　那禁卫将领允许道，随即留下两名禁卫守住门口，便随着车辇，声势赫赫地朝着皇城中央而去。

　　“看来，今夜这皇城，要变天了。”

　　苏尘心中感伤。

　　不外幸亏，长公主留下了侍卫扼守，一般情况下，倒也不会波及这个偏僻之地。

　　随即走上前，扶住李公公，计划送他回房。

　　老太监却是摇了摇头。

　　开口道：“你来这葵苑三年了，还没有去过二层楼吧？跟我上去瞧瞧，楼上风物其实不错……”

　　都什么时候了，老头还想着看风物？

　　苏尘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扶着老头子上了楼梯。

　　比起第一层，二层楼明显小了许多。

　　这里也没有密密麻麻的书架，看上去只是一个寻常的阁楼书房，里面还留着长公主的一些工具。

　　苏尘虽然不敢乱碰，随着李公公，很快来到了走廊尽头。

　　这里有一个露台。

　　从这里望去，可以将整座皇城尽收眼底。

　　露台边上有用于休憩的凉亭，苏尘扶着他在旁边坐下。

　　冷厉的寒风吹拂而来，李公公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淡薄的灰袍，但却没有丝绝不适，气色红润，甚至连咳嗽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他拿起旁边的酒壶，抿了一口，脸上泛起红光。

　　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苏尘愣住了。

　　“小尘子啊，咱家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