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夜半彷徨的鲸，深海中迷恋万载。直到你升起灯光，引我误突入那片孤岛，才见证了东方之既白，拥抱了星光破碎、破晓黎明。

　　***

　　孙一彤和怙恃大吵一架，在夜色中夺门而出。

　　冲出门的一刹那，泪水不争气的从眼眶中堕下，似晨叶再也蒙受不了露珠的重量，抛下了所有倔强，所有坚强。

　　霓虹灯流光溢彩，细细的雨丝儿将街上灯光渲染成朦胧的光斑。

　　孙一彤撑伞走在人行道上。

　　她将伞檐压得极低，低到只能看清脚下一片湿淋淋的地。

　　鞋已经湿透了，但她无暇顾及，像在和自己使气。

　　雨势渐大，街上与她疾驰而过的汽车也少了许多。哗啦啦的雨声在耳边盘旋，像天空洒下的悲怆眼泪，险些要引她随着一同哭泣。

　　光影交织，最后一同化为浓稠的黑。孙一彤忽地顿住脚步，慢慢撑起伞。

　　没有一点灯光的小巷，两面墙相隔不外半丈余，险些把本就不甚宽阔的小道压成了胡同。

　　怪不得听不到汽车的鸣笛声了，原来是走进了某个犄角旮旯。

　　她定了定神，往后瞧。身后黑森森一片，看不到光，更看不见来路。

　　不，是有一星灼烁的。

　　萤火般跃动着的，米粒巨细的光，温温柔柔的。像小孩子笑起来时，眼睛里一闪即逝的亮芒。

　　她拖着软绵绵的步子，朝着灼烁处一点点靠近。

　　纵然经过小巷的出口，她扔顽强的追寻巷子尽头的光，法式越来越坚定，越来越稳健。

　　孙一彤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

　　放在往日，她绝不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儿，找到出口就会立马出去，绝不拖泥带水，以防再次迷路。

　　但只在今夜，她想放肆一回，不再拘泥于以前那个循规蹈矩的自己、小心谨慎的自己。

　　灼烁徐徐放大，由朦胧变得清晰。

　　原来是一盏悬挂式长明灯。四四方方的金色骨架将灯芯围裹起来，灯面接纳的是一种质地极薄的素白库笺纸，隐隐约约能看到内部的灯座与蜡烛。

　　倒挺别致。

　　她端详了许久，才把目光移向挂灯的屋子。她应该是误入了一个小乡村，先前的小巷就是胡同。因为眼前的屋门，明白是两扇涂了红漆的大门，甚至门上还挂着副牌匾。只是夜色太深，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

　　孙一彤没带手机，也没有手电筒，便就着长明灯微弱的光仔细辨认起来。第一个字应有三条横，第二个字上头有一点……

　　咿，看清了。

　　三坟书斋。

　　稀奇离奇，谁家屋门上会挂这么不祥瑞的字？

　　孙一彤有些心悸，却越发好奇。阴差阳错的伸手，试探着拍了几下门，她猛然惊醒，往后连退了几步。

　　孙一彤揣揣不安的思忖，雨下的这么大，自己拍门的力道也不是很重，屋里的人应该听不见吧？

　　正庆幸着，门里面隐约传来了重物碰撞的声音。朱门朝两侧打开，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人手捧灯烛，立在门内的阴影里，面容隐在夜色中看不清晰。

　　但孙一彤却明显感受到，那人在审察她。

　　“来买书的？”立着的人开口了，侧过身，把门又敞大了一些，堪堪能让她走进去：“请进。”

　　孙一彤便糊里糊涂的进了门，隔着雨帘四面环视。

　　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没有电灯。

　　无论是紧挨着门的玄关，照旧屋子内部，都没有电灯，只是置有各式各样的灯烛。

　　悦目是悦目，但在这样一个雨夜里，就无端显得有些诡异了。

　　如果漆红大门里设的不是普通的郊区平房，孙一彤可能会怀疑自己进了千年鬼宅。

　　推开玻璃质的推拉门，一股沁凉幽芬的沉香绕过鼻尖。孙一彤闭上眼深深吸了吸，心里积贮的郁气似乎在靡靡香气里消散无痕。

　　“客人需要什么书？”孙一彤睁开眼睛，看向作声的少女，一瞧竟有些惊讶。先前听声音就猜到对方年纪不大，没想到这女人长得也挺悦目的。

　　杏眼红唇，面如皓月，让人看着便徒生亲切。孙一彤挤出歉意的笑容：“那个，我其实不是来买书的，就是……就是想避避雨，等雨下的小一点再走……”她在说些什么啊，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什么避雨啊，你说避雨人家就大开房门让你进？不怕歹徒入室持刀抢劫？孙一彤尴尬的脖子通红。

　　少女温和一笑，弯弯的眉眼像极了月牙儿：“请进吧。”说着接过她的伞，放在干燥的房檐下晾晒，引着她进了客厅：“你想喝些什么茶？乌龙、苦荞照旧碧螺春？”顿了顿，又歉意的看她一眼，“实在欠美意思，我家没有饮料或是牛奶。或者你更想喝点白开水？”

　　“不不不用。”孙一彤忙摇头摆手，局促道：“允许我来你家里避雨，我就已经很谢谢了，再喝你的水，那多不合适？”

　　“没关系。来者是客，无论如何都需要好好招待。”少女将灰色外套脱下来，挂到门口的木质衣架上，转身去了东边的房间：“我去给你泡一壶茉莉花茶吧，清心静气。”

　　见对方已经进了侧间，孙一彤也只好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心里暖暖的。

　　闲了下来，孙一彤开始审察眼前的客厅。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看，这已经不算是客厅了。

　　除了一套红木桌椅，40平米的屋子里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上面放着厚薄不均、尺寸差异的书。墙壁上贴着颇有古典气韵的绛紫色墙纸，还挂有几幅名家字画的仿制品。

　　原来，正是因为少女家里是开书店的，所以先前给她开门时才会问她“是不是来买书”。

　　少女将茶盘轻巧的放在桌子上。听到声响，孙一彤忙扭过头，接过茶杯道过谢，才捧着凑到嘴边慢慢饮着。

　　“这间屋子里放的是脱销书。除此之外，另有三间房，一间中外名著，一间儿童文学，一间教辅习题。”少女见她一直盯着书架瞧，体贴解释道：“如果感兴趣，可以翻一翻，大部门都没有塑料包装。”

　　孙一彤笑着拒绝：“不用啦，雨快停了，我也该走了。”

　　少女侧脸往窗外看去，回过头扬唇一笑：“再等等吧，外面的雨还下着呢。”

　　孙一彤也随着她笑起来：“我叫孙一彤，刚从二中结业。你叫什么名字？”

　　“侯黎。王侯将相的侯，黎明的黎。”

　　少女眸光温柔，唇角浅笑，语调轻快而温和。

　　红泥小炉咕嘟嘟冒着热气，底下柴火噼啪作响。孙一彤抱着茶杯，清茶入口的瞬间，泪水又模糊了视线。

　　她父亲也有一套茶具，失眠时喜欢独自泡茶，再回床上睡一夜踏实觉。可今夜定是难眠，他为她的女儿操碎了心，看着她甩门而出，无力而疲惫。

　　或许，她应该回家，向爸妈道个歉。